柳伯懿被一把火銃頂住了腦門,持槍人竟然是自己在開封的好友——慕九夫。
慕家和柳家一樣,在開封府都是人前顯貴的名流,慕家主營藥材生意,商通黃河兩岸,據慕家祖訓有傳,慕府藏有一顆名貴的人蔘,能治百病,千金難換。
“慕大哥,你怎麼會在荊子關?”柳伯懿連忙問道。
“還不都是饑荒鬧得,你可不知道,開封現在亂成了一團,官府根本控制不住局面,我聽說你全家都搬走了,就想跟你搭個夥,不過你可不夠朋友啊,走的時候都不打個招呼。”慕九夫收起了火銃,滔滔不絕地說着。
柳伯懿嘆了口氣,將自己和弟弟手刃方朔的經過,原原本本地告訴了慕九夫。
慕九夫聽完卻吸了口涼氣,說:
“原來官府通緝的人就是你們兄弟啊。”
柳伯懿連忙做出了禁聲的手勢,示意他不要聲張。
慕九夫會意,他告訴柳伯懿這一次全家人都離開了開封,準備跟柳員外一起結伴進秦川,又或下江南。
“賢弟,你怎知我在此處啊?”柳伯懿覺得疑惑,問道。
不想慕九夫聽完卻哈哈大笑,回答說:
“我怎會知道你在此處?這一夜湘幫把荊子關攪得雞犬不寧,街上又傳言死了一個當官的,我便出來查看,誰曾想就看見你揹着個大姑娘鬼鬼祟祟,我還以爲碰上了採花賊呢!”
柳伯懿聽完後哭笑不得,自己明明是救人於水火,卻被誤會成了個江洋大盜。
“伯懿,你和那女子是什麼關係?”慕九夫不懷好意地笑了笑,試探着問。
柳伯懿又把爲躲避湘幫而誤入煙花柳巷的過程說了一遍,這時他才意識到,自己竟然還不知道那姑娘的芳名。
“你們倆說誰是採花賊啊?”兄弟二人在屋頂上你一言我一語,驚醒了睡夢中的柳彬,老員外披上外衣走到天井院向上一看,見兒子和慕九夫在房在相談甚歡,這才問道。
一夜風波暫時風平浪靜,眼見天光隱隱泛白,東方蠢蠢欲動,似乎隨時都會吐露晨曦,柳伯懿索性向父親和盤托出了實情,並勸說柳彬即可啓程離開荊子關,帶領全家人趕赴陝西。
柳彬聽完經過後並沒有大發雷霆,兒子大鬧湘幫的賭場是爲民除害,手刃逼良爲娼的總兵官也算情有可原,可唯獨柳伯懿將那女子帶回客棧讓柳彬心中不悅,他暗想我柳家好歹也是開封府的望族,兒子與這等女子拉拉扯扯,豈不壞了家族的名聲?
想到此,柳彬清了清嗓子,說道:
“兒啊,給那女子些盤纏,讓她投奔他處吧,萬不可與我等同行。”
“這...”柳伯懿有些爲難,回答說:
“爹不是教導我生而爲人,當有所敬畏嗎?難道要把她送回窯子裡受人蹂躪嗎?”
“那也輪不到你來管!”柳彬把眼睛一瞪,不容兒子爭辯,氣沖沖地揚長而去。
嶄新的朝陽還在半遮半掩,長長的柳家車馬隊伍已經準備停當,柳伯懿催動的盧馬繞着隊伍來回巡視了兩圈,發現除了慕家人外,還多出了很多張陌生的面孔,他連忙去問父親:
“爹,這些人都是...?”
柳彬哦了一聲,回答道:
“這幾日住在客棧裡,我結識了個摯友,我們決定結伴同行。”
柳彬所說的摯友名叫蔡鍾馗,蔡家久居洛陽販茶,家資雄厚,柳伯懿與蔡員外打過招呼,心說此去秦地多個人相伴也算是幸事一件。
三家車馬浩繁,陸陸續續駛出了客棧,直奔西北方向而去。
季秋九月,適逢白露,但看雲散青天,一帶 澹煙伴紅樹,半庭香霧繞闌干,荊子關尚半睡半醒,滿城盡悄然。
車馬隊伍剛剛行走出幾裡地,就看見路邊立有一塊石碑,上寫着“陝西”兩個字,而在石碑旁,一個壯漢正就地酣睡,那壯漢膀大腰圓好似一塊橫臥的巨石。
柳伯懿盯着那大漢仔細打量了片刻,眉頭漸漸舒展,他翻身下馬小跑到那人的近前,呼喚道:
“賢弟快醒醒,哥哥來了。”
黃鹹三慢慢地睜開眼,睡眼惺忪地看着柳伯懿,抱怨說:
“你怎麼纔來啊,我等了你大半宿。”
此時柳俊生和薛玄也圍攏了過來,四個人哈哈大笑,黃鹹三直言不諱,對柳伯懿等人仗義出手極其欽佩,他有心跟隨,一同結伴四海雲遊,隨遇而安。
柳伯懿求之不得,荊子關不虛此行,薛玄和黃鹹三的加入讓柳家聲勢大振,儼然成爲了三大家族此去西行的領路人。
荊子關與陝西接壤的土地,是被譽爲“秦楚咽喉”的商洛,清時簡稱“商州”。柳彬事先做足了功課,商州氣候宜人,資源豐富,是秦地的一方沃土,倘若能在此安身,不失爲一條上策。
三大家族沿着丹江水一路前行,從商南進入了商州地界,兩岸是一望無盡的平原,天邊雲蒸霞蔚,將湛藍的天空染成了淡淡的橘紅色,衆人無不放慢了腳步觀看,紛紛感嘆八百里秦川果然別有一番風采。
浩浩蕩蕩的車馬隊剛剛拐進了官道,就見前方上人山人海,綿延不下幾十裡,將道路堵得水泄不通。
柳伯懿見狀不禁眉頭一皺,他連忙吩咐家丁打探消息,不多時有人回覆說,商南一帶城關封鎖,不準逃難的百姓進城,故此官道上才聚集了這麼多民衆。
出師不利,初到秦地就吃了閉門羹,三大家族的員外們湊在一起商議對策,大家都隱約感覺到了事態的嚴重性,看來饑荒已經波及到了秦地,不知道其它府縣也是否如此。
既然縣城進不去,柳彬提議只能前往鄉鎮立腳,柳伯懿找來嚮導詢問周邊情況,嚮導說饑荒肆虐,秦地也未能獨善其身,從河南遷徙至此者數以萬計,商南縣已經閉關,但臨近的丹鳳縣卻沒有鎖城,可以暫且一去。
“哦?這是爲何?”柳彬問道。
嚮導說“商洛”之名來自於境內的一座山和一條河水,山叫做“商山”,水則叫做“洛水”,自夏商伊始,商山和洛水就構成了商州的脊樑,養育了一代代秦人,而丹鳳縣就是商山的所在地。
說到此處,柳彬已經明白了嚮導話中的含義,逃荒避難者通常會選擇州府這些大邦之地,那裡衣食無憂,又有誰會進山呢?
“爹,我到是覺得可以一試,雖說商山在丹鳳縣境內,不像商南地勢平坦,但只要讓我們能夠安身立命,渡過災荒家族就能重振聲勢,回河南繁衍生息啊。”柳伯懿說。
柳伯懿覺得兒子的話很有道理,他贊成先去商山紮根,慕家和蔡家也都表示贊同,三大家族的車隊隨即調頭繼續向西,趕赴丹鳳縣。
一路車轍,塵煙滾滾,車馬隊漸漸起消失在與天邊接壤的秦嶺南麓深處,融化了在流雲低垂的藍天下。
廣袤無垠的南麓,透露着粗獷豪邁的神韻,紅彤彤的豔陽衝破雲霞,驚鴻一瞥,雙眼已被金色的光芒深深地刺痛。
平原上還保留着秦代修建的屯兵墩臺,一直向西延伸看不到盡頭,雖然如今早已荒廢,但依稀可以感覺到那個金戈鐵馬的戰國烽火,是是非非後人自有評說。
車馬隊沿着墩臺的方向西行,翻過一個個黃土堆,夕陽西下時便到達了丹鳳縣的邊緣,柳伯懿催馬躍上墩臺,遙看對岸的商山,就見懸崖垂直,壁立萬仞,真是鬼斧神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