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過年,喜事便一樁接着一樁。
先是二夫人的兄長蘇暮山,從正五品的素平知州,被提拔爲從四品的安北知府,雖只是半個品階,可知州和知府的差距,還是很大的。
一時間,二夫人整日喜笑顏開的。
雖說兄長才是個從四品的官兒,還不是京官,可二夫人仍舊覺得,兄長官運亨通,將來的前途不可估量,而自己的女兒嫁到蘇家,未來的富貴卻是能想象的。
蘭心閣裡也是一片歡聲笑語。
臘月二十二早朝時分,柳庭懷在泰和殿被嘉元帝大加褒揚,之後,一道聖旨發下,柳庭懷被授予了大理寺少卿的官職,舉朝譁然。
早在初秋時分,現任的大理寺卿賀老大人便上了告老的摺子。
賀老大人在大理寺卿這一職位上,一做便是十幾年,十幾年來,功勞沒有,過錯卻也沒有,讓衆人暗裡笑他是打算在大理寺養老了。
賀老大人上了告老的摺子,京城中一時暗流涌動,許多覬覦着這個位置的人都暗裡奔走,可嘉元帝卻將賀老大人的摺子留而不發,一直壓到了如今。
柳庭懷從前是外放的官兒,京城中,除了從前有些交情的人,如今,提起柳庭懷這個名字,怕是沒多少人知曉。
而如今,即便是皇恩浩蕩遷他入京,衆人也沒想到,嘉元帝會把他提升爲大理寺少卿。
柳庭懷被任命爲大理寺少卿,賀老大人的告老摺子,卻被駁回,之後,嘉元帝還單獨召見了賀老大人。
再從泰和殿出來,賀老大人面對衆人的問詢,頗有些神秘莫測的狡詐,只拱手尊稱“聖恩浩蕩”,便悠哉悠哉的出宮回府去了。
衆人回過神來,才發現在上書房茶房裡苦等了幾個時辰,竟一句準話都沒得到。
也有那老謀深算的人說:柳庭懷這大理寺少卿,不簡單哪。
一句話,衆人的臉上,都露出了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朝中風雲涌動自不去說,可知道舅舅如今得了個實差,白瓔珞卻比誰都高興。
打從知曉柳庭懷要回京爲官,白瓔珞就暗裡替他感到惋惜,因爲,柳庭懷是個一心爲民,真正想做實事的人,而這樣的人,放眼整個大宋,卻已經極爲稀缺了。
而柳庭懷被調遣回京這件事,柳庭懷的妻子王氏及其孃家在其中無疑起了巨大的作用。
嘉元帝知曉也好,睜隻眼閉隻眼也罷,這樣的任命,卻是對柳庭懷極大的肯定,而去了大理寺,以柳庭懷中正的個性,勢必會有一番作爲。
白瓔珞從白老太爺口中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很是爲舅舅感到高興。
“我記得父親給我的東西里,有一方和田石雕成的青竹鎮紙,快去,把那個尋來添在賀禮裡。”
看着流蘇和流鶯整理東西,白瓔珞突然想起來這樣極相稱的東西。
午後,白瓔珞去了柳府。
柳府位於城西的學士巷,街道兩邊種着並齊的梧桐樹,等到盛夏枝葉繁茂的時候,定有一番鬱鬱蔥蔥的模樣,可正值寒冬之際,樹上都光禿禿的,便平添了些許的蕭索之意。
柳府位於巷道的最裡側,走了一半,馬車便行進緩慢了。
車伕在外面請示道:“六小姐,前來賀喜的人太多,巷道里都被早來的馬車塞滿了,走不動了……”
白瓔珞遲疑了一下,開口吩咐道:“咱們繞到後巷去,從後門進去。”
一炷香的功夫,白瓔珞便已經坐在了柳若萱的屋子裡。
方纔在正屋給王氏見禮,身旁那些夫人打量審度的目光,讓白瓔珞滿心的不舒服,及至她們知曉柳庭懷是白瓔珞的舅舅,對王氏便愈發逢迎起來。
在她們眼裡,柳庭懷與靖安侯府有這樣一層關係,如今又得了聖寵,自然是以後該多多走動,儘快親近起來的人家纔是。
逗留了一會兒,白瓔珞便跟着柳若萱回了她的院子。
“爹爹在書房招呼前來賀喜的那些大人,娘在正屋招呼那些夫人,所以便不大顧得上表妹了,表妹勿怪。”
柳若萱親自動手沏着茶,舉手投足間盡是淡雅柔婉,臉上的笑容,更是讓人一看就覺得遍體舒適,讓白瓔珞的生疏緊張感有了些許緩釋。
吩咐了丫鬟將白瓔珞帶來的賀禮送去書房交給柳庭懷的長隨,柳若萱親熱的和白瓔珞聊了起來,沒說幾句話,院子裡想起了柳若眉大呼小叫的聲音,“姐姐,你怎麼又溜了?張家姐姐還等着和你說話呢……”
進屋見到白瓔珞,柳若眉微微頷首算是見過了,便癡纏着柳若萱說起了話,那份慢待,讓流蘇和流鶯都有些氣憤,可反觀白瓔珞,一臉的平靜,似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兩人便壓下了臉上的怒容。
少頃的功夫,有小廝從書房回來,說老爺極喜歡白瓔珞送去的東西,今兒人多事忙,得空了再和白瓔珞說話。
點頭應下,再轉過頭,柳若眉已經一臉的不耐了,想來是等着白瓔珞走了,好拉着長姐去應付那些前來做客的小姐們,白瓔珞便適時的起身,到正屋跟王氏打了招呼,坐車回了靖安侯府。
“你舅舅高升,又是這樣要緊的職位,最重要的,是他從前並不和任何一派人都親近,所以,如今這些人都急着想和他攀上交情呢,這樣門庭熱絡也是再正常不過的。”
慶安堂正屋裡,白老太太笑呵呵的安慰白瓔珞。
說了會兒話,白老太太提起了劃給了白瓔珞的那些財產,“按着收益一式三份,可那些鋪子,卻都是上等的,比你二伯和四叔得了的那些好上許多。如今,你還沒有可用的人,就先讓田莊的那些管事,還有鋪子裡的那些掌櫃的先打理着,等回頭你有了信任的人,再更換也行,如今可別貿貿然的動作,知道嗎?”
“祖母,珞兒知曉您和祖父疼我,您說什麼,就是什麼。”
白瓔珞軟語應道。
心中的一塊大石頭落了地,白老太太笑道:“按說,家裡的小姐出閣的時候,母親都要準備兩房陪房的,如今,你這兩房人,祖母便替你準備好了,與其等你出閣時再給你,不若你早早的打算起來,等過了年,讓他們過去給你請安,你也好相看相看。”
點着頭,白瓔珞卻倏地紅了眼圈。
從前,祖母對自己的疼寵,只限於吃穿,可自打自己要求白秀進府,祖母卻像是一下子想到了好多,先是爲自己爭奪本該屬於三房的那一份家產,繼而,是提早把陪房的人給了自己,乍一眼看去,倒像是在安排後事。
“祖母,是珞兒不懂事,讓您操心了。”
淚珠簌簌落下,白瓔珞的一顆心,像是泡在了水裡一般的腫脹難過。
“傻孩子,這些遲早都要給你的,早給晚給,不都是一樣的?”
拿帕子給白瓔珞擦着眼淚,白老太太慈聲哄着,“祖父和祖母身體好着呢,會長命百歲的,啊?祖母還等着看珞姐兒生下的重外孫呢,哪能那麼快就撒手走了?你沒有爹孃照拂你,所以,祖父祖母纔想着早早兒的給你,讓你出嫁後不至於手忙腳亂的,你可別曲解了祖母的意思,知道了嗎?”
白瓔珞伏在祖母的懷裡,哭的不能自已。
第二日,早朝過後,嘉元帝便封印了。
散了朝,柳庭懷便來了靖安侯府,到慶安堂請了安後,跟着白老太爺去了書房,直到臨走時,才見了白瓔珞一面。
“你送的那方鎮紙,從前你爹送過給我,不過我覺得太貴重,便沒要,不成想,如今還是到了我手裡,哈哈……”
爽朗的笑着,柳庭懷親暱的摸了摸白瓔珞的頭,“珞兒,你送來的賀禮,舅舅很喜歡。但是,如果只是那方鎮紙,舅舅會更高興,你明白嗎?”
得知舅舅即將成爲大理寺少卿,白瓔珞腦海中便想到了威嚴不屈的青竹。
之所以挑選了那方鎮紙,一是因爲竹葉青的顏色讓人覺得心裡透着寧靜,另一方面,則是因爲上面雕刻着的青竹,象徵着高風亮節的人品清逸。
只送那方鎮紙,會讓人覺得有些投其所好的舒服,可若是多了旁的禮物,便顯得太過隆重,反而生疏了許多。
這,也許就是所謂的過猶不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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怔了一下,白瓔珞點了點頭。
“你要記着,無論什麼時候,我都是你舅舅,記住了嗎?”
柳庭懷低下頭看着白瓔珞的眼睛問道。
白瓔珞肯定的點了點頭,“舅舅,珞兒記住了。”
展顏笑了笑,柳庭懷才欣然離去。
滿心的歡喜,再回到自家府裡後,墜到了谷底。
聽聞王氏想要給白瓔珞保媒,柳庭懷的心裡頓時生出了幾分“娶妻如此,夫復何求”的欣慰,可待到得知那人的身份,柳庭懷不由得變了臉色。
“珞兒的婚事,自有靖安侯府爲她斟酌,再不濟,也有我這舅舅,你若是算計到了她身上,莫怪我和你不客氣。”
柳庭懷怒目瞪着王氏吼道。
“你……兇什麼兇?”
極少見夫婿這般,王氏的氣焰先就弱了幾分,旋即,辯解着說道:“鍾懷那孩子也是個好的,你憑什麼就看不上他?”
一記眼風過去,王氏頓時住了口,柳庭懷站起身說道:“你王家這一輩的兒郎,有一個成事的嗎?那王鍾懷,十八歲了還只是個舉人,如今卻已納了兩個通房,你覺得,他有一絲一毫配得上珞兒嗎?”
見王氏動了動嘴,卻什麼都沒說,柳庭懷不問也知,她定然要以白瓔珞只是靖安侯府的孤女,王鍾懷的祖父卻已是閣老爲由。
柳庭懷沒好氣的擺了擺手,“珞兒的親事,與你一絲一毫的關係都沒有,你趁早絕了這份心思。”
說罷,柳庭懷沒好氣的斜了王氏一眼,出了屋子朝書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