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康宮發生了什麼事,無人知曉,只不過六宮上下都知,太后和嘉元帝母子二人再次不歡而散。
嘉元帝是氣哄哄的離開壽康宮的,而當夜,太后就病倒了,幾個御醫一起去診脈,說太后是氣急傷到了肝,只要不動怒再靜養幾天就沒事了,本就無需開藥,畢竟,是藥三分毒。
領頭的秦太醫這麼說的時候,當即便被心頭怒火中燒卻又無處發泄的太后給痛罵着攆出了壽康宮,接連幾個太醫,也都沒落什麼好果子。
最後,還是一個剛進太醫院的年輕太醫瞧出了端倪,說太后是傷心鬱結導致的,不僅要用藥,周圍的人還得都順着她老人家莫要惹她生氣,太后聽着順耳,才放過一衆御醫。
第二日早朝散後,得了消息的嘉元帝不得不再到壽康宮,還拉上了皇后,二人一唱一和,纔將太后哄的露出了幾分笑臉。
而傾城公主府裡那些面首要如何處置,母子二人默契的再未提起。
不過嘉元帝知曉,傾城公主畢竟是一介女子,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坐享齊人之福,女子就必須三從四德賢良溫婉,即便她貴爲公主,也不可壞了男女綱常,所以,即便太后如今氣順了不提,可等她哪日又看傾城公主不順眼了,勢必會再度提起。
到那時,可就不是幾句話可以哄好的。
所以,解決傾城公主府的事,迫在眉睫。
可是,到底要怎麼開口,能讓傾城公主不要不依不饒的糾纏不休,順利將此事處理了,嘉元帝很是頭痛。
沒等嘉元帝想出兩全其美的法子,傾城公主已經從自己埋在宮中的眼線口中得知此事。
當日午後,傾城公主便進宮,一臉殺氣騰騰的闖進了泰和殿偏殿。
彼時,嘉元帝正在批閱奏章,愁眉緊鎖。
邊境苦寒之地每年到了初春之際都會爆發動亂,蠻荒之地的那些流民會大肆蜂擁進來哄搶食物,民不聊生。
聽聞小太監通傳“傾城公主求見”的時候,傾城公主的腳已經邁進了門檻。
嘉元帝放下手裡的筆,有些無奈的笑道:“靈兒,小時候,你是最懂禮的,怎麼到漠北才十幾年而已,就沾染上了漠北的粗獷,一點也不像從前那個嬌柔可人的你了。”
“嬌柔可人?”
似是聽到了什麼可笑的事,傾城公主自顧自的坐在軟榻邊,擡眼看着嘉元帝道:“臣妹若是還像幼時那麼嬌柔,到了漠北那樣的地方,怕是早被人欺負的哭回京城了。再說了,若真是嬌柔可人,如今,臣妹怕是要被人逼得退無可退,吞的連骨頭渣子都不剩了。”
傾城公主的話意有所指,嘉元帝臉上透着一絲苦笑,一邊,卻仍舊有些嚴肅的看着她道:“靈兒,如今,倒也怪不得旁人,實在是你做的太過火了。”
見傾城公主欲反駁,嘉元帝擡手止住了她的話語,起身走到她身邊坐下,沉聲說道:“不說朕膝下的那些公主,只先皇時的公主,除了早夭的大長公主,你可見過哪位公主比你受寵的?不說父皇,便是朕,你要星星,朕都會應允了你。可是,你可曾顧忌過朕的顏面,皇家的顏面?”
嘉元帝的話,頓時讓傾城公主低下了頭,可她的眼中,分明有幾絲不屑的冷笑。
“皇兄,臣妹今日來此,並不是想和皇兄爭辯些什麼。那些人礙了旁人的眼,大不了,臣妹帶他們回漠北就是了。”
說着,傾城公主不待嘉元帝的話出口,急急的表明着自己的態度,“在旁人眼裡,他們都是些沒有骨氣的男兒,依附着我的悲憫過生活。可在我眼裡,他們都是我極要緊的人,他們的心裡,都只裝着我一個人,可不像那些口口聲聲稱愛護我疼愛我的人那樣,口蜜腹劍,口中說一套,背後又是另一套,看着就讓人作嘔。”
今日的傾城公主,似是渾身長滿了刺,說出的話格外的不饒人。
嘉元帝不由想起,很小的時候,才幾歲的她,喜歡的一個布偶被旁的公主搶走,事後,她不但將那個布偶搶回來狠狠的踩在了腳下的泥濘裡,還將那個公主所有的布偶都偷出來剪了個稀巴爛。
小小的她滿眼怒火,恨恨的瞪着那個公主道:“我得不到的,我也不會讓別人得到。”
此刻,看着眼前面容姣好的女子,嘉元帝似是極失望一般,嘆了口氣道:“靈兒,你,一點都不似你母妃。”
面上的嘲諷笑容愈發加深,傾城公主反問道:“我爲什麼要像我母親?”
嘉元帝一怔,傾城公主繼續問道:“像她一樣,連自己的女兒都保不住,要靠送給別人來護着?還是像她一樣,無力抵抗,要活生生的被人逼死,去給父皇殉葬?”
嘉元帝臉色鉅變。
傾城公主卻已然站起身,一臉憤慨的說道:“你喜歡的,不過就是她的柔弱,她的單純,她的天真?可惜,皇兄你想錯了,我並不是她。打從她死的那一刻,我便發下誓言,這一生,我誰都不會顧忌,我要恣意的活着,爲自己活着。想哭的時候,我要盡情的哭,想笑的時候,我也會放聲大笑,哪怕旁人將我看成了瘋子,只要我活的自在,那便夠了。”
“哈哈……”
嬌聲暢快的笑着,傾城公主回頭看着嘉元帝道:“人生苦短,能快活一日便是一日。如今,皇兄對我還有幾分憐惜,等到皇兄不願意照拂靈兒的時候,那靈兒離死的日子也就不遠了,便是到了那時,我也無怨無悔,終歸,我這一生,沒有人禁錮過我。”
說着,傾城公主緩緩的斂盡笑容,款款下拜,衝嘉元帝行了宮禮。
這一刻的她,溫柔嫵媚,端莊賢淑,哪裡還能看得見方纔那瘋狂無禮的模樣。
“靈兒……”
見傾城公主轉身欲走,嘉元帝對這個歷來寵愛的妹妹,頓感頭疼至極。
傾城公主頓住身形,轉過身子,一雙美眸就那麼冷冷的看着嘉元帝道:“皇上,臣妹不會遣散公主府衆人,也不會招贅駙馬,臣妹以喪夫守寡的妹妹的身份,懇求您。若您執意不允,您賜婚的那日,抑或是下旨的那日,就是臣妹赴死的日子。來年臣妹的忌日,還望皇兄費心,將臣妹最喜歡的夕顏花擺在墓前,讓臣妹再看一眼。”
傾城公主以死相逼,嘉元帝頓時怔在原地不知再說什麼了,傾城公主收回目光,款款拜別,邁出了泰和殿。
“你說,她是什麼時候變成了這個樣子的?她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喃喃自語,嘉元帝不知是在對誰說,殿內,只周復一人近身伺候,他心中明白,便眼觀鼻鼻觀心的沒有做聲。
嘉元帝愣愣的坐在那兒,好一會兒,纔回過神來,輕嘆了一口氣,起身走到御案後,復又提筆批閱起了奏章。
傾城公主進宮的事,還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太后便知道了。
自己的兒子自己知曉,更何況,太后一直以爲嘉元帝對傾城公主存了不該有的心思,猜到傾城公主必定會來懇求嘉元帝,到時候,嘉元帝心一軟,事情便再無轉圜的餘地,太后當機立斷的喝道:“傳哀家懿旨,擢內務府草擬合適名錄,爲傾城公主招贅駙馬。”
太后的懿旨還未傳達到內務府,便被周復帶着嘉元帝的口諭於半路攔截,太后知曉,怒上心頭,當即便又氣得病倒。
沒幾日,內務府便忙碌着準備起了太后的儀仗。
二月十五,儀仗浩浩蕩蕩的駛出宮門,徑直朝城外的皇家別苑而去。
怡心苑裡,白瓔珞知曉的時候,不禁對傾城公主的手段歎爲觀止,一邊,卻對心中的猜測有了他想。
一朝公主,身份尊貴卻做出了豢養面首這樣的事,換做旁的公主,早已宗碟除名,被皇家驅逐,而傾城公主不但能保的闔府的面首平安無虞,反而還能讓嘉元帝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放任不管,甚至爲此壓下爲她招贅駙馬的事,這本身,便是一件讓人覺得匪夷所思的事。
可到底是皇家的事,白瓔珞便是覺得再不可思議,也管不到那上面去,只要傾城公主不把主意打到杜軒身上來,傾城公主要如何,與她又有何干?
不過,太后一日不從別苑回來,傾城公主的事,便會被朝臣們揪住不放,不得安寧一日,如此一來,傾城公主怕是暫時沒有心情顧及杜軒了。
如是想着,白瓔珞的心裡,稍微鬆快了些許。
安心靜養了大半個月,白瓔珞身上的不適都消失殆盡,每日三餐,她倒是能比從前多吃半碗。
到了幾個管事媳婦來白瓔珞面前回話,說府裡要統一定做春裝的時候,白瓔珞心情已經如春風一般愉悅了。
想着開了春便該穿鮮亮的衣裙,白瓔珞便吩咐了沉香三人將她前幾日做的新衣取出來,可主僕幾人忙活了半天,那幾身簇新的衣裙,卻全然穿不上了。
有身孕是一回事,豐腴了幾分也是另一方面,白瓔珞看着鏡中若隱若現的雙下巴,頗有些惆悵,而杜軒卻好像十分高興,很是重賞了崔婆子和廖婆子二人。
到了下旬,東宮傳出喜訊。
二月二十二日破曉時分,太子妃誕下了一名皇子。
嘉元帝龍心大悅,給新生的孩子賜名宋承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