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靖安侯府回到狀元府,已經過了子時,在大門外下車時,管家難掩興奮的迎上來來通傳,“公子,來客人了,我帶他們在落雁居安置下了。”
雖管家沒說是誰,杜軒卻已經猜到了。
杜軒回頭看了白瓔珞一眼,兩人大步朝落雁居而去。
果然,還未踏進院門,便聽到了黑子的大嗓門,幾人似是在屋裡喝酒。
“趙景,黑子,耗子……”
大聲喊了一句,杜軒推開了院門。
正屋屋門大開,屋子裡,趙景、歐浩、黑世平,還有黃文彬、黃文霖兄弟二人正圍坐在方桌前喝酒聊天,牆邊已經一溜煙的擺了一排酒罈子,顯然在等杜軒回來。
“軒子……”
“杜大哥……”
見杜軒進來,猜拳的幾人紛紛站起身迎了上來,待到看見杜軒身後的白瓔珞,都忙收起臉上的嬉皮笑臉,整理好服飾衝白瓔珞抱拳。
叫嫂子的,叫弟妹的,落雁居里充斥着濃濃的溫情。
院門內,遠遠站着的陸遙回頭跟隨遠打聽,“那些人都是哪來的啊?怎麼瞧着渾身都是一股子草莽味兒?大人還認識江湖上的人?”
隨遠鄙視的斜了陸遙一眼,“草莽?那些可都是公子兒時一起長大的兄弟,便是夫人也敬着他們的,你還是恭敬着些。”
陸遙笑呵呵的點着頭,一雙眼睛卻一直在趙景和黑子身上打量。
他看得出,那兩個人都是練家子,所以,他有些技癢了。
屋內,趙景笑呵呵的衝杜軒和白瓔珞解釋,“原本是沒打算來的,可我想着,這一年多,因爲販藥的事,我們幾個在嶺南,段愷和文霖他們又在陀陽,兄弟們好些日子沒見了,所以,這纔想着回來看看你和弟妹。”
聽他用了“回來”,似是把狀元府當成了家,杜軒眼中的歡喜更甚。
白瓔珞笑着應和,一邊卻問起了段愷。
黑子大笑,“他媳婦兒要臨產了,聽說還是雙生子,他想來,又擔心媳婦兒,趙大哥便發了話,讓他來年帶着媳婦兒和孩子一起來,所以他便留在陀陽了。”
趙景是這些人中年齡最大的,出來飄零的這些年,他也是最有出息的,所以再聚在一起,這些人都以趙景爲尊,他說什麼,兄弟們都很是信服。
提起孩子,杜軒又獻寶一般的抱過了彥哥兒。
頓時,屋子裡安靜下來,便連最愛笑鬧的黑子,也都睜大了眼睛看着杜軒懷裡的小傢伙。
一羣兄弟裡,成家的人只有杜軒和段愷,彥哥兒也是這一輩裡的第一個孩子。
在這些人心裡,打從親眼看見漁莊毀在眼前,親人葬身大海的那一刻,便再未想過自己也會有天倫之樂的那一天。
可如今,杜軒和段愷以身作則的告訴他們,只要心懷嚮往努力奮鬥,期盼着想要得到的東西,最終都會實現。
“好小子,是個好樣兒的……”
黑子嗡聲誇道。
五大三粗的黑子,在街上多瞧一眼哪個小姑娘,都能將人家給嚇哭了,可此刻,近八個月的彥哥兒滴溜溜的轉着眼珠打量着面前的幾個人,最後目光卻聚在了塊頭最大的黑子身上,絲毫不懼,反而像是看見了什麼有趣的事情一般,聚精會神的看了起來。
小傢伙的舉動,頓時讓杜軒和趙景幾人樂不可支的笑了起來。
黑子不好意思的撓撓頭,大着膽子伸出手摸了摸彥哥兒的小臉。
知曉他們兄弟重逢,定然有許多話要說,白瓔珞便將正屋留給了他們。
出了門,白瓔珞便喚來了管家,讓他帶着幾個丫鬟將落雁居東西兩面的廂房都收拾乾淨,給趙景弟兄五個將牀鋪什麼的都準備好。
一切妥當,白瓔珞纔回到怡心苑。
正屋的地中間,放着一個箱子,還貼着封條。
以爲是趙景等人帶回來的年禮,白瓔珞便沒讓流蘇等人動,只等着杜軒回來拆開看了再做處理。
可直等了一個多時辰,白瓔珞已經哈欠連天了,落雁居那兒依舊一點兒結束的兆頭都沒有。
“這半年,公子也累得夠嗆,由着他們去吧。去吩咐廚房,給他們做幾個熱菜,送一鍋湯過去,送完了便熄火各自歇了吧……”
白瓔珞擺了擺手吩咐完,徑自歇下了。
不知道杜軒是什麼時辰回來的,白瓔珞只覺得一具滾燙的身子貼着自己,直到第二日天亮,剛睜開眼,便被杜軒拉着胡鬧了一通。
好在初一到初三都不用出門拜年,不用宴客,起的晚了也不會有人笑話,白瓔珞才放下心由着他。
再起身,外頭已經一片明朗,隨遠過來回話,說趙景弟兄幾個出去逛了,留了話說不用給他們備午膳,他們傍晚纔回來。
幾個大男人出門,又有一向穩妥的趙景在,白瓔珞和杜軒自然不會擔心他們會惹事,一旁,隨遠還頗有些不忿的說,陸遙也跟着去了。
陸遙跟在杜軒身邊,名爲主僕,實則是保護杜軒,算起來,並不算是杜府的下人,而見識了他的功夫,白瓔珞便對他多了幾份遷就。
可在隨遠的心裡,拿人銀錢替人消災,既然如今身在杜府,就要有點下人的自覺性,別總把自己當回事,所以,兩個人暗裡總是在較勁兒。
見白瓔珞在愣神,隨遠嘟囔道:“昨夜那小子就一直在落雁居外頭瞅着,散了以後公子回來歇着了,他卻和趙爺、黑爺較量來着,今兒一早,趙爺他們出門,邀他一起,他便興高采烈的出去了。”
杜軒卻看出了隨遠的意圖。
擡手在他腦門上敲了個爆慄,杜軒笑道:“給你三日的假,你想回去看你老子娘也行,想出去逛也隨你,自己玩兒去吧,這三日不用在我跟前候着了。”
說罷,杜軒從流蘇手裡接過一個荷包丟在了隨遠懷裡,“猴小子,這是給你的紅包,玩兒去吧。”
得了赦令,隨遠跪倒給杜軒和白瓔珞磕了頭說了吉祥話,飛一般的跑出了怡心苑,身後,流蘇和流鶯都跟着笑彎了腰。
“不看看趙景他們送了什麼?”
回頭瞥見屋裡地中間的那個箱子,白瓔珞打趣的問杜軒。
這一年販藥,趙景幾人也是大有收穫,不但結識了好些志趣相投的朋友,還賺到了錢,算是個大豐收,所以,白瓔珞很好奇,他們會送什麼給杜軒。
杜軒面色一怔,回憶了好一會兒,卻突地着急的進了屋。
昨夜酒醉,竟然把最要緊的事給忘了。
“趙景說,這是杜轅託他帶回來的。”
說着,杜軒已經幾下撕扯開封條,打開了箱子。
杜轅離開京城時,杜軒便將趙景幾人的所在和聯繫方式都告訴了他,如今,杜轅能和趙景他們互通消息,杜軒一點兒也不吃驚。
箱子裡有個錦盒,盒子下面,是幾匹顏色豔麗的錦緞,還有大大小小的幾個盒子,打開來,無一不是式樣精美的珠釵首飾,可見是送給白瓔珞的。
其中一個方寸大小的盒子裡,還是一對金鑲玉的長命鎖。
杜軒取出長命鎖掛在彥哥兒脖子上,親了親兒子的額頭道:“這是你親叔叔送的……”
一應東西都看完,除了上面的那個錦盒沒有被打開,其他都是杜轅送來的禮物,杜軒和白瓔珞已經能猜到,那個盒子裡裝着什麼了。
果然,打開來,是一疊疊的宣紙,密密麻麻的字跡,全部出自杜轅。
還有幾張上面字跡凌亂,詔示着他寫信時紛繁複雜的心情。
杜軒一張張的看着,臉上的表情也跟着愈發嚴峻。
屋子裡透着難言的安靜,杜軒看完一頁便遞給白瓔珞,待到兩人看完盒子裡的書信,心頭卻有些不敢置信的茫然。
與其說是書信,倒不如說是手札,這些文字,記錄的是杜轅從蚌城一路到樓蘭見到聽到,以及打聽到的消息。
而這些,不但與當年蚌城的慘案有關,還隱隱牽扯出了兩人的身世。
而如今,杜轅已經身在樓蘭。
“樓蘭啊,到最後,還是繞到樓蘭去了……”
喃喃的念着,杜軒抓着手裡的手札,面上有些呆滯。
當日沈媽媽跟白瓔珞說了那幾件事後,白瓔珞曾暗裡調查了一番,當年蚌城的事,與嶺南總兵凌和逃不脫關係。
結合如今杜轅書信中提到的一切消息,杜軒和白瓔珞的心中,不約而同的有了一個大膽的猜想。
樓蘭皇室中那個被掉包的小王子輾轉流落到了蚌城一帶,凌和不知怎麼的得了消息,便派心腹帶着一部分精銳士兵到了蚌城,打着蒐集九千九百九十九顆珍珠的幌子,大肆搜捕那名小王子。
最終,許是沒搜到人,又許是因爲消息被走漏,凌和便下了命令,將蚌城漁莊的那些人全部屠戮殺害了。
倘若這個猜想是真的,那杜軒的身份,呼之欲出。
“不會的,不會的……”
緊緊的攥着手裡的書信,杜軒下意識的說道:“不可能,不會是這樣。我和杜轅纔是孿生兄弟,我們與樓蘭沒有一絲干係。”
“軒郎……”
眼看杜軒要陷入魔怔,白瓔珞握住他的手,柔聲說道:“不論最後是什麼結局,我們終是一家人,這是不會變的,我們永遠都不會分開的。”
“對,我們永遠都不分開。”
肯定的說着,杜軒的目光,卻不由而然的落在了炕桌上的那張紙上。
那是杜轅所寫下的最後一張,方纔白瓔珞看完,便順手擱在了桌上,此刻,紙張上最後的兩個大字,顯得愈發觸目驚心。
面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