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裡有孩子清脆的笑聲,白瓔珞睜開眼坐起身,朝窗外瞥了一眼,臉上便滿是笑容了。
彥哥兒騎在杜轅的肩上,手裡還拿着一隻風箏,明明沒有風,可那風箏卻越飄越遠,眼看只剩下一個小黑點了,而杜轅一邊抓着彥哥兒的腰腿,一邊還大聲的扭頭和小傢伙說話,叔侄兩人玩的開心極了。
樹下支着畫板,杜軒正拿着筆畫着,不時的擡頭看看面前的兩人,再度落筆。
白瓔珞不用猜也知道,杜軒的畫中,正是杜轅和彥哥兒。
七月的天氣,已經很熱了,正是午後,知了在樹上聒噪的唱着,樹梢上的綠葉都已經微微卷了起來,讓人心生燥意。
再回到屋裡,彥哥兒的臉蛋便已經曬得紅撲撲的了,儘管如此,小傢伙的精神頭卻極好,坐在牀邊也不老實,一邊執拗的揮開白瓔珞拿着帕子的手,一邊衝杜轅張開胳膊,“叔叔,叔叔……”
杜轅笑的眉眼彎彎,少了素日清冷的模樣。
從丫鬟手裡接過帕子給彥哥兒擦了臉和手,杜轅一把將彥哥兒抱起,捏着他的鼻子道:“走,咱們去看爹爹的畫。”
右梢間被隔成了一間小小的書房,書桌後,杜軒做着最後的裝裱,見杜轅進來,他笑着招手,“來看……”
遠處藍天白雲,近處鳥語花香,一大一小兩個人的臉上,洋溢着如出一轍的歡喜,手中的風箏,無形中牽絆住了他們,讓人心中頓生暖意。
“送給我了?”
見杜軒將畫裝裱的這麼細緻,杜轅打趣的問道。
仰頭哈哈大笑,杜軒捲起畫軸道:“我自然希望我們能一直在一起,不過,日後你總要成家的,這幅畫,便算是給你做個紀念。”
言下之意,樓蘭事畢,兩人就會再度分開。
杜轅臉上的笑意,漸漸的淡了,“大哥,我還是希望,我們能永遠在一起。哪怕不住在一個院子裡,住隔壁,住對門,或是住在同一條街上,同一座城裡,都是好的。”
雖然住在一起沒多久,可杜轅卻喜歡極了這樣的生活,一想到將來有可能會分開,他的心裡,便像是缺了一塊的難受。
杜軒笑着,拍了拍杜轅的肩膀。
回到正屋坐下,杜軒沏了茶遞給杜轅,一邊喝了一口道:“如今,她認不認我們,我心裡已經全然不在意了。知曉我們有個姐姐,我們是一家人,對我而言,我已經心滿意足了。所以,如今,我最大的心願,是看着蘇伊爾納能好起來,看着你有個歸宿,一旦心願了了,我就帶着珞娘和孩子回去了。”
輕嘆了口氣,杜軒笑了一下道:“我和你不一樣。你長這麼大,身邊只有你師父,親近的人不多,可我不同,我有乾爹乾孃,有姐姐姐夫,京城裡,還有靖安侯府,還有狀元府的一百多口人。乾爹乾孃於我有顧惜之恩,祖父於我有知遇提攜之恩,還有祖母他們……這些人,都是真心待我好,而這些,都是我無法割捨的。更何況……”
回頭看了一眼內屋,杜軒斂正了面色道:“我不能那麼自私,因爲自己,讓珞娘割捨掉她身邊的一切,倘若真是這樣,我這一生,怕是都無法心安了。”
杜轅點了點頭,笑着答應,“我明白了。”
說罷,杜轅有些猶疑的問道:“可是你不是說,聖上已經革去了你的官職?那你回去以後要如何打算?”
抿着嘴,杜軒一臉的猶豫,過了好一會兒,才釋懷的搖頭,“這些事,只能等到以後再說了,不過也壞不到哪去,再不濟,我還能和珞娘做些生意,做個富家翁也不錯啊。”
杜軒的志向絕對不在此,可爲了此次樓蘭之行,他放棄了能實現他抱負的機會。
杜轅的心裡,瞬間有些自責。
孿生的兄弟,最是心有靈犀,杜轅在想什麼,杜軒自然知道,他釋然的笑道:“是我的,終究會是我的,不是我的,強求也留不住,又何必在意呢?所以,你不必替我煩憂。莫非,你覺得我是個沒本事的?”
杜軒的最後一句話,成功的打消了杜轅的疑慮。
喝着茶聊着天,杜轅正想着要不要和杜軒易容一番出去逛逛時,有小廝前來通傳,說琉璃王下了帖子,請杜轅出去喝酒。
杜轅應下,讓那小廝前去回話,一邊眉飛色舞的衝杜軒道:“一直說要引薦你們認識,擇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杜軒有些猶豫,畢竟,不請自到,有些失禮數,可杜轅信誓旦旦的拍着胸口,說琉璃王是個再豪爽不過的人,不過計較這些細枝末節,杜軒才應允。
傍晚時分,兄弟二人出了門。
約定的地方定在樓蘭城護城河的其中一個畫舫上。
上船時,便能一眼瞧出不同。
周遭的畫舫,不是精緻秀美,就是香風撲鼻,唯有停在角落裡的那個畫舫,廊檐欄杆似是都由琉璃雕琢而成,而兩側懸掛着的宮燈,更是美輪美奐,精巧到了極致。
順着搭在河沿上的圍板上了船,看着手捧夜明杯品着葡萄酒看着周遭情景的男子,杜軒熱絡的招呼道:“來晚了,還請王爺恕罪。”
面前的男子約莫四十多歲,頭髮以金冠束起,大腹便便,臉頰飽滿,舉手投足間都透着一絲慵懶和愜意。
一眼瞧去,似是個好相處的人,可杜軒卻從他的眼睛裡,看出了幾絲精明的淡泊。
“你不是逍遙公子……”
乍一看,以爲是蘇伊爾納微服出宮,琉璃王面色一驚,可細細看了幾眼,身量先不符合,琉璃王心中才頗鬆了一口氣。放下手中的酒杯,琉璃王看着杜軒正色說道。
馬車裡,杜轅說讓杜軒假扮自己和琉璃王開個玩笑的時候,杜軒嚇了一跳,即便琉璃王待杜轅不同於旁人,可到底身份擺在那裡,尊卑還是要遵守的。
可杜轅篤定的說,琉璃王能分辨的出來。
此刻,果然如杜轅所說,杜軒面色一怔,旋即,卻有些薄怒的說道:“不過月餘未見,王爺果然是貴人多忘事,既如此,那在下便告退了,改日再請王爺喝酒。”
說罷,杜軒轉身欲走。
只走了一步,身後,傳來了琉璃王的喝聲,“站住。”
杜軒面上一鬆,轉過了身。
琉璃王的眼睛,卻一直在杜軒身邊的那小廝身上打轉。
那小廝,自然便是易容過的杜轅。
“你小子,膽子越來越大了,竟然敢捉弄起我來了?”
熊掌一樣厚重的肥手拍在杜轅肩上,琉璃王的臉上,卻沒有一絲怒氣,一旁的杜軒見已經被識穿,忙拱手行禮,“杜軒見過琉璃王,方纔多有冒犯,還請王爺恕罪。”
琉璃王笑着擺手,回頭看着杜轅,有些羨慕的嘆道:“這易容術果然精妙,我若是懂,豈不是天地之大任我逍遙了?怪不得你小子取名逍遙呢,原來用意在此啊,哈哈,妙極妙極……”
這會兒的杜轅,已經沒有了方纔低垂着頭的恭敬模樣,雖然仍舊是一身小廝的服飾,昂首挺胸,整個人的氣質瞬時變得器宇軒昂。
衝琉璃王眨了眨眼,杜轅笑道:“王爺不是一直想知道我的真容嘛,身邊這便是。”
見琉璃王似是有些糊塗了,以爲杜軒也是易容過的,杜轅方鄭重介紹道:“這是我兄長,我們是孿生兄弟,只憑相貌,普通人怕是難以分辨出我們。”
聞言,琉璃王眸色深沉起來。
這幾個月,樓蘭城中謠言頗多,真假難辨,人都說,那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逍遙公子是與國主蘇伊爾納孿生的姐弟,如今,杜轅又親口承認了杜軒的身份,那麼,當年王后玥姬臨產,便不是雙生子而是三生子了。
琉璃王心知肚明,可他一向不過問朝政之事,當即親熱的拍了拍杜軒的肩膀,“既然你們倆是親兄弟,那麼,以後你也是我的好兄弟,來,喝酒喝酒……”
三人笑呵呵的坐下,一旁,身姿曼妙披着薄紗的豔麗女子上前布好了酒菜,在畫舫中輕舞起來。
杜轅敬了琉璃王一杯酒,有些好奇的問道:“王爺並未見過我真容,卻不知,方纔是如何分辨出我們的?”
琉璃王哈哈大笑,戲謔的看了杜軒一眼,開口反問道:“你可還記得,我們第一次在賭場相遇時,你是如何跟我說話的?”
杜轅低着頭回憶起來,一旁,琉璃王衝杜軒說道:“賭場無父子,一旦賭紅了眼,更是什麼都忘了,我遇見他那次,已經將賭桌上那些人贏光了,他在旁邊看着不服氣,推開我對面那人,殺氣騰騰的衝我吼:來,小子,爺爺與你賭幾盤,若是不讓你把褲子輸掉,以後爺爺跟着你姓。”
杜軒未曾想過,在自己面前看着和氣的杜轅,在市井之中,會有這樣的一番地痞模樣。
琉璃王不顧杜轅臉上的窘色,繼續說道:“當時我就想,一會兒要好好收拾這小子,讓他在我面前狂傲。結果……”
琉璃王咂舌搖頭,“我們玩了三日三夜,最後,果然是我輸得身無分文,險些將褲子也輸給他。”
“失禮至極,失禮至極,若不是王爺胸懷寬廣,此刻我都不知道已經死了多少回了,還要謝過王爺不殺之恩纔是。”
杜轅笑着給琉璃王斟酒。
轉回話題,琉璃王說道:“倘若是他,方纔踏進畫舫只會說:你倒會選地方,這個地方,怕是不能讓你將褲子也輸了,當真是無趣的很。所以,你那幾句話,我就知道,你不是他。”
杜軒和杜轅相視一眼,仰頭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