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蘭臨近天山,天氣比大宋京城便更加寒冷些,剛過了十一月,大雪便頻頻降臨,往往前一場雪還未消融,後一場便又洋洋灑灑的落下了。
及至到了臘月,更是日日銀裝素裹,極少看到積雪消融露出地面。
“也不知道,你大姐在別苑那邊如何了。”
內殿的地龍泛着暖融融的熱氣,玥姬看着圍坐在身邊的杜軒和杜轅,不無擔憂的輕聲嘆着。
杜轅笑着應答,“昨兒還收到了大姐捎回來的信,說體內的餘毒已經清理的差不多了,大概再有十天她就能回來了。”
“十天啊……到時候,剛好你也封印了,咱們一家人,就能好好在一處過個團圓年了。”
玥姬心滿意足的嘆道。
幾人說着話,便有宮婢進來通傳,說昭和殿那邊,有幾位老臣領命而來,等着佑真王示下。
杜轅打了招呼,起身捏了捏彥哥兒的臉蛋,轉身朝外去了。
這些日子,朝中的事都是杜轅在處理,已經有些駕輕就熟的感覺,便連薩多爾也說,佑真王的進步很迅速,果然是天家的血脈,不可小覷。
只有玥姬和杜軒知道,這背後,杜轅付出了多少的努力。
每天傍晚到玉芙殿陪玥姬用了晚膳,杜轅便回到昭和殿去看奏章,歇息時,往往都已經過了子時。
不僅如此,杜轅還將朝中各部的人事任命,以及那些官員這幾年的表現,在任上的政績都在心裡記了個滾瓜爛熟。
遇到不懂的,杜轅便不恥下問,但凡有點空閒,便讓內侍將蘇伊爾納近幾年批閱過的奏章都拿來看一看。
杜轅說,既然答應了蘇伊爾納要代爲攝政,他便力求做到最好,絕不允許自己給她抹一丁點的黑。
看到這樣的杜轅,杜軒很是欣慰,即便他即將離開,他都不再有一絲的擔心。
殿內只剩玥姬、杜軒和白瓔珞,還有跟宮婢玩捉迷藏的彥哥兒,玥姬輕嘆了口氣,回頭看着杜軒問道:“真的決定了?”
杜軒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臉上,也隨之浮起了一抹歉疚,“母后,希望您能諒解。”
笑呵呵的拍了拍杜軒的手,玥姬柔聲說道:“我自然諒解,只不過有些捨不得罷了,放心,我不會怪你的。”
招了招手,示意白瓔珞也坐到自己身邊來,玥姬抓起白瓔珞的手,放在杜軒的手裡,面色鄭重的看着兩人叮囑道:“一輩子很長,能找到自己愛並且也愛自己的人,是件很難得的事。你們能在一起,是老天爺的厚愛,也是你們的福氣,所以,你們要好好珍惜,莫要辜負了這份福氣。”
“母后,我們記住了。”
杜軒和白瓔珞應道。
溫柔的笑着,玥姬看着杜軒道:“給我講講你小時候的事吧,聽了那麼多,可總還覺得不夠。有了你講過的這些事,哪怕你們走了,將來回憶起來,我也會很高興的。”
杜軒所說的那些小時候的事,白瓔珞早已聽過好多遍了,知曉這是玥姬捨不得杜軒,想多和他說說話的表現,白瓔珞識趣的悄然退下,去尋了彥哥兒,陪着他玩鬧起來。
“娘,昨日在外面,我認識了一個小哥哥,我可以找他一起玩嗎?”
玩累了,彥哥兒抱着白瓔珞的胳膊撒起了嬌。
“小哥哥?”
白瓔珞一臉的狐疑。
身旁,有個小宮婢怯生生的答道:“回王妃,是……是阿克拉親王家的小少爺。”
“佑哲羅?”
白瓔珞有些驚詫。
見那小宮婢點了點頭,白瓔珞的心中,輕不可聞的嘆了口氣。
佑哲羅是玥姬的小兒子,算起來,彥哥兒還要稱呼他一聲小叔叔的。
“彥哥兒爲什麼想和他一起玩啊?”
抓起彥哥兒的小手,白瓔珞親暱的問道。
彥哥兒側着腦袋想了想,方低聲說道:“我跟她們捉迷藏,看見他躲在樹後面看我們。我去牽他的手,他說不能和我們一起玩,還有功課要做,還有一百個大字要寫,如果完不成,夫子會責罰他,所以他急匆匆的就跑了。”
一字一句的說着,彥哥兒搖晃着白瓔珞的胳膊,“娘,小哥哥好可憐。我們去求求他的夫子,讓他跟我們玩一會兒,就一會兒,好不好?”
擡眼看去,內殿的暖炕上,玥姬側躺在那兒聽杜軒說他小時候的事,臉上的表情,說不出的認真柔和。
可是,想起佑哲羅的時候,她的心裡,也會痛的吧?
同樣都是母親,白瓔珞覺得,她很能體會玥姬如今的心情。
“好,那我們去找他。”
柔聲應着,見彥哥兒歡喜的跳起來,白瓔珞牽着他的手,出了玉芙殿。
讓宮婢帶路,白瓔珞和彥哥兒一路到了程訓閣。
“微臣見過佐真王妃……”
偌大書房內,只孤零零的坐着佑哲羅一個人,上首處的一個白鬍子老頭正搖頭晃腦的給佑哲羅講千字文,見白瓔珞進來,老頭兒放下手裡的書本前來請安。
雖然才五歲多,可在宮裡住了這麼多日子,佑哲羅顯然已經很懂規矩了。
從高高的椅子上爬下來,佑哲羅規矩的行禮道:“佑哲羅見過佐真王妃。”
一身寶石藍的錦緞厚袍,皁色的小靴子,腰間還扎着一條三指款的玉帶,活脫脫一副小大人的模樣。
繼承了玥姬七分的美貌,佑哲羅稚嫩的面孔上,已經能看出幾分俊朗的影子,想來長大後必定是個風雅俊秀的少年郎。
衝他露出了一個溫柔的微笑,白瓔珞回頭看着那老夫子問道:“每日要上幾堂課?”
“回王妃的話,上午兩堂,午後兩堂,每堂課一個時辰。”
老夫子恭敬的答道。
白瓔珞不自禁的皺了皺眉。
便是京城的三大書院,每天也只上三個時辰的課,另外留一部分時間給學子自行消化白日所學,以及複習從前的課程。
而佑哲羅還是個小孩子,每日竟然要上四個時辰的課?
“我並非有意干涉,只不過,夫子從前也一定授過課教授過學生。這麼小的孩子,逼得太緊,反而有揠苗助長的嫌疑。所以,我有個建議,以後,每日上午和下午各上一個時辰的課,其餘時間,都讓他自己去玩,等到大些了,夫子再自行增加時間,可好?”
白瓔珞輕聲說道。
被差來教一個智力還未成熟的小孩子,每天還要裝模作樣的教那麼久,老夫子心內早已苦不堪言,聽白瓔珞這麼說,他險些喜極而泣。
“王妃所言甚是,老夫遵命。”
老夫子下巴上的鬍子因爲興奮而一抖一抖的,生怕白瓔珞反悔一般,迫不及待的應允下來。
離開程訓閣時,彥哥兒便牽着佑哲羅的手,一臉的歡喜,而佑哲羅,顯然也是一臉的喜不自禁,卻有些忐忑的去偷瞄白瓔珞的臉色。
白瓔珞注意到,不由的又在心裡嘆了一口氣。
見到白瓔珞和彥哥兒牽着佑哲羅一起回來,玥姬臉上的表情,有些複雜。
聽白瓔珞說完,玥姬有些低落的說道:“從前,我也這麼想過,可他一個小孩子,上完了課又不能出宮回家,那些宮人又不會盡心盡力的陪着他玩,反倒讓他更加無趣,倒不如跟着先生學些東西。是我,都是我的錯……”
眼見玥姬的情緒又被帶到愧疚和自責上去了,杜軒和白瓔珞忙一左一右的勸說起來,好一會兒,玥姬才破涕而笑。
晚膳時分,杜轅從昭和殿過來,看見佑哲羅時,面上便有幾分晦暗不明的複雜情緒。
玥姬注意到,正要開口解釋,卻被杜轅搶先一步。
“母后,從前,都是我想左了。臬兀沙是個大惡人沒錯,可佑哲羅只是個孩子,他是無辜的,我不該把對臬兀沙的仇恨,都轉移到他身上。所以,我和大姐,會善待他,只要我們在樓蘭一日,就絕不會有人欺負他,你放心。”
沉聲說着,杜轅將佑哲羅抱在膝上,哄着他道:“我叫杜轅,你父王阿克拉是我的叔叔,所以,你要叫我哥哥,知道嗎?”
“哥哥……”
佑哲羅乖巧的喚道。
雖然還是個小孩子,佑哲羅卻早已從夫子的口中知曉,面前抱着自己的這個人,如今是樓蘭的攝政王,地位比自己的父王還要尊貴許多。
“乖……”
親暱的捏了捏他的臉蛋,杜轅像哄彥哥兒一般哄着他道:“以後,下了課不許在宮裡亂跑,可以來這兒找明彥玩,記住了嗎?”
不用在冰冷的程訓閣裡聽老夫子嘮叨,還不用幹什麼都是自己孤零零的一個人,不但可以玩,還可以和那個像小尾巴一樣甩不掉的小傢伙一起玩,佑哲羅一臉不可置信的睜大了眼睛。
見杜轅肯定的點了點頭,佑哲羅激動的抱着他的脖子道:“哥哥,你是待佑哲羅最好的人,等我長大了,也會好好待你的。”
便是彥哥兒,也極少露出這樣感動的模樣,杜轅被佑哲羅緊緊抱住,身子有些僵硬。
好一會兒,杜轅漸漸的放鬆下來,哄小孩兒一般輕拍着佑哲羅的背道:“你是哥哥的弟弟,哥哥自然會好好待你。”
身後,玥姬的眼圈都紅了,杜軒和白瓔珞則相視一眼,滿是欣慰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