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跑帶跳得跑過去開門,黑燈瞎火的,燈也沒想到要開,差點摔到,而後,便是連跌帶撞地撲到門邊,唰地拉開門洽。
門外的燈下,站着的人是……付真言。
一桶冰水徹頭徹尾澆下……
“怎麼是你?”從雲端跌入地獄的落差,讓他幾乎喪失了說話的力氣……
絕望襲來,怎麼會是妹妹呢?當然不會是妹妹……
“我……在樓下很久了,看見有模模糊糊的光,然後又滅了……就上來看看……”付真言語氣凝重地說鈐。
樓道的燈滅了,兩個人都籠罩在黑暗裡。
蕭伊庭沒說話,也沒關門,自己轉身進去了,留下一個空門給付真言。
他和他,自十八歲開始,便吵了十幾年,鬥了十幾年,如今,還有什麼鬥下去的意義嗎?
付真言微一躊躇,趟着黑夜進了房間。
蕭伊庭終於開了燈,邊走邊說,“來了,就吃飯吧。”就像她還在的時候一樣,這小子,什麼時候識趣過?可是,他仍然希望,一切,都如她還在的時候一樣……
他去廚房拿了一副碗筷出來,給付真言,“你的專用!”
付真言怔怔看着自己的大號碗,沒吭聲。
“吃!”蕭伊庭拿起了筷子,給他夾了些牛肉,“水煮牛肉!這回正宗的!還有紅豆湯圓,比你做得好!”
“喝點吧!”付真言說。
“好!”他沒含糊,取了只杯子來。
自官司開始,他這還是第一次見付真言,而付真言見面竟然不打他也不咆哮,真是讓他意外,而事實上,此時,若付真言將他痛打一頓,他或者會好受些……
兩個人一言不發地,開始喝酒。
喝到一定程度,付真言叫停,“夠了,再喝下去,她會不高興。”
是他醉了還是付真言醉了?
有時候他真的希望她不高興!
他喝酒、他頹廢、他不思進取,她就會不高興嗎?
從前的她,曾衝進網吧,將偷偷溜出去上網的他逮個正着;也曾在他騎着機車在校園橫衝直撞的時候如女鬥士一般橫在路中間……
那麼,他再犯一次錯,她就會再次出現嗎?
可是,他不敢,他答應她的,要聽她的話,乖乖地生活……
“該睡覺了!”他扔了杯子,取出隨身攜帶的藥,吃了,進入臥室,也不管付真言。
付真言看着他的背影,默默起身,把餐桌收拾乾淨,碗筷都洗了,而後,關燈,悄悄離開。
他和蕭伊庭十幾年不對盤,爲的是同一個女子,而在此女子離開人世之後,一切終於消停……
自葉清禾迴歸,他就漸漸淡出了她生活,對自己說,只要她過得幸福,就學會逐漸遠離她吧……
直到後來葉清禾牽連進官司,他也只是默默關注,因爲他信任她,也瞭解她對蕭伊庭的感情,既然選擇了回來,就絕不會再做任何傷害這份感情的事,而他更信任蕭伊庭,說實話,雖然十幾年和他爭鬥不斷,也總是嘲笑這個人幼稚,可打心眼裡,他還是佩服蕭伊庭的,一個和他從前一樣的學渣,竟然能考入名校,成爲京城名律,不是他可以辦到的,所以,他相信,蕭伊庭一定能幫助葉清禾,也只有他能幫得到她,他自己,是沒有這個能力的了……
既然沒有能力,他就選擇沉默,以免給蕭伊庭添亂。
再後來,竟然傳來如此噩耗……
這是他人生中經歷最痛之事,然而,他也只能一個人默默傷心難過,一個人默默懷念。
他沒有怪責蕭伊庭,更沒有來指責蕭伊庭的過失,因爲他知道,蕭伊庭愛葉清禾,比自己有過之而無不及,自己尚難過至此,蕭伊庭只怕已痛不欲生,他,又何必再來添傷?
今日,恰巧路過此地,卻意外地看見餐廳那扇窗戶有光,他心跳頓時劇烈加快,可是,那也只是生理上的反應,他的理智告訴他,那上面的人不是她……
但他仍然不由自主地,在底下久久地凝望,凝望那一窗光亮,就像凝望着一個人。
然而,那光突然滅了……
他忽然地,便產生了一個衝動——上去看看……
只是,看了,喝了,也半醉了,卻更是傷感了……
借酒消愁愁更愁,老祖宗的話,是真理……
蕭伊庭醒來時,發現自己是和衣而睡的!睡眠真好啊!他苦笑着感嘆。
上一次見寧子,人瘦了一大圈,眼裡佈滿紅血絲,是睡眠質量嚴重不行吧?他是不是該勸寧子吃安眠藥呢?一顆不行吃兩顆,兩顆不行吃三顆,像他這樣,總有一顆讓你入眠啊!
進浴室衝了個澡,把以前的衣服拿出來穿,隨便套上就去律所了,他自己都沒有發覺,那些衣服和褲子都大了好些,空蕩蕩的……
進辦公室,地板鋥亮,桌上一層不染,還插了幾朵花,旁邊擺着一杯茶。
不用說,他也已經知道這是小魚一大早來做的,她這麼做已經很長時間了,只不過,再也沒在他面前出現過,總是在他還沒來的時候就已經走了。
眼不見,便沒有感覺,他只當什麼都沒看見,最重要的是,他沒那個心力去揣摩其他人,愛怎樣就怎樣吧……
他看了眼日曆,週五,是去範家的日子。
範家,那個讓他害怕又牽掛的地方,無論怎樣,最多隔半個月他會去一次,其實,他倒是想去得更頻繁一些的,只是,他自己都不太確定,他每次去,帶給範家二老的,到底是難過還是安慰……
宋子衡已經辦了手續,去了荷蘭,上週還給他發來了郵件,附有好些照片,是一大片牧場,那是他在荷蘭的夢想,初具模型,正在建房子。他說,要在房子周圍種滿鬱金香。
宋子衡最初不太敢走進範家,在出國之前,終於鼓起勇氣去拜訪了,範家二老沒有再給他異樣的眼光,如今,對他二人而言,也沒有什麼不可接受的了,即便宋子衡叫他們爸爸媽媽,他們也沒說什麼,只是,怎麼也不願意跟他出國。
他正想着,手機來電,一看,是範叔叔打來的。
“範叔叔,我下班就過來看你們。”他立即接了電話。
“伊庭啊,我就是跟你說這事的,今天下午我和你阿姨有點事要出去,所以啊,今天你就別過來了。”範叔叔在那端說。
“哦……那好吧,那我改天再去拜訪。”
接完電話,他打電話給家裡,告訴雲阿姨,他今晚不在外吃飯了,回家吃。
然而,便投入到工作中來。
下午的工作有點多,他結束得比較晚,開車回去的時候,已經快天黑了,車多,極堵,開到某個地段的時候,忽然看見道上有個瘦小的身影,提着一桶子花在急匆匆地趕路。
他細看了一眼,確定是小魚沒有錯。
腦中下意識轉過一個念頭,小魚晚上在賣花?
這念頭也就是一閃而過,前面的車通了,他便踩油門,開走了。
終於回到家,他扯開領帶,鬆了襯衣第一顆釦子,將公事包隨手扔在沙發上。
客廳裡一個人也沒有,不知道他是否回來太晚,家裡人已經吃過了,於是往廚房走去。
然而,到餐廳的時候,他卻全身一震,如被雷擊中,腦中轟然作響……
那個人是誰?
背對着他站在廚房門內,身形瘦小纖細,穿着天藍色襯衫,黑色裙子,一頭烏黑的長髮披散着,直到腰際……
那是和妹妹一模一樣的毛衣,一模一樣的裙子,一模一樣的頭髮……
那是妹妹……
他頓時如被掐住了咽喉一般,叫不出,不敢叫,唯恐這又是一個幻影,就像昨晚一樣,他一伸手,這影子就消失了……
他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眨了好幾次眼睛,都發現那個身影還在,甚至,她的長髮還會隨着她手裡的動作微微飄動……
而後,取而代之的,便是一衝而上的狂喜。
他不顧一切地奔了過去,從身後將她緊緊抱住,喜極而泣,“妹妹!你終於回來了!終於回來了!”
頭深深地埋進她的長髮,深深地吸着她的氣息,然而,下一瞬,他卻僵住了,這氣息,不是妹妹的……他如燙手般鬆開胳膊,那人回過頭來,衝着他淺笑,“蕭二哥,你好。”
原來,不是……
他呆呆地看着她,不記得自己曾經見過這個人。
姜漁晚在一邊笑道,“叫二哥就可以了,什麼蕭二哥啊!多拗口。”
他退開了幾步,垂頭喪氣,“不要叫二哥,妹妹不喜歡。”
姜漁晚臉色有些僵,不過,馬上恢復過來了,笑道,“隨便吧,你們年輕人愛叫什麼就叫什麼。伊庭,你還記得她嗎?”
他搖搖頭。
“呂姨的女兒啊!叫孟清淺,小名淺淺的,以前來過我們家!”姜漁晚笑着介紹。
“哦……”他凝視着她,生疏而有禮地道,“對不起,剛纔認錯了人。”
“沒關係。”孟清淺倒也落落大方。
“好了好了!吃飯了!有什麼話待會兒再說吧!”姜漁晚笑道,“伊庭,幫我把菜都端出去,今天這菜啊,是我特意向淺淺拜師學的呢,淺淺這孩子,可從不嬌生慣養,什麼都會。”
蕭伊庭看着備好的菜,蒜泥白肉?手工雞絲麪?麪條上還撒了厚厚一層香菜?母親這是轉性了嗎?不是最討厭蒜泥和香菜?
“還是我來吧。”孟清淺微笑着說。
“不用你來!你是客人!”姜漁晚趕緊攔住她,“今天麻煩你教我做這兩道菜就已經很不周到了,可是伊庭愛吃,我就只好厚着臉皮把你拉家裡來教我!伊庭,趕緊幫忙吧!”
“我去洗手。”他轉身,退出了廚房,腦海裡滿滿的,全是妹妹穿着藍衣黑裙,披散着頭髮的模樣,心口漲得發疼。
孟清淺看着他離去的背影,也有些略略失神。
白襯衫,藏青褲子,領帶扯開了,襯衫第一顆釦子也是鬆開的。不知道在哪裡看到過這樣的描述:能將最簡單的白襯衫和青褲子穿出彩的男人才是真正的品質男人,而一個男人最性/感的樣子,就是領帶鬆開,襯衫半敞的時候……
她隱隱地覺得,身體上還殘餘着一個擁抱的力度,還有溫熱的呼吸,噴在她頭髮上……
這個男人,比去年見他時,更多了幾分男人味了……
“淺淺,吃飯了!”姜漁晚喚道。
“哦,來了。”她從臆想中清醒,臉上泛起了紅暈。
儘管姜漁晚不要她動手,她還是幫着把碗筷拿了出去,而後,姜漁晚便按着她在餐桌上坐下,同時,上去叫蕭城興和蕭城卓下來吃飯。
蕭伊庭是最後一個下來的,在樓梯上,就看見餐桌邊坐着的女子的背影,那襲藍襯衫,深深灼痛了他的眼,太像,太像……
蕭城卓身邊的座位還空着,他直接走過去,坐了下來,正好在孟清淺對面。
他上樓一趟,領帶已經解掉了,因爲洗手,襯衫衣袖也捲了一圈,露出小小一截手腕,在隨意挽起的袖子映襯下,透着男人的手腕所特有的陽剛之氣,卻又不乏養尊處優的細膩。
孟清淺看着,再一次失神。
許是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她趕緊把目光轉開,卻又落在他敞開的第一顆鈕釦處,隱約可以看見襯衫內一根紅色的線,襯得他頸下的皮膚十分白皙細膩,讓人禁不住有繼續往下看的衝動,很想看清楚,他那根紅線吊着的到底是什麼墜子……
她臉色更紅了,意識到自己這麼盯着一個男子看十分失禮,連忙坐好,可是,卻在不經意之間和他的目光相碰,他,竟然也在看着自己……
她臉頰燙得發燒,低下頭,有些不知所措。
還好,這時候姜漁晚說話了,把手工拉麪端到蕭伊庭面前,對他說,“這是你最愛吃的!趕緊嚐嚐,味道可還好?淺淺親自做的!還有這個蒜泥白肉,你和城卓都愛吃,快吃吧!”
然而,蕭伊庭卻如沒聽見一樣,目光仍然直直的,看着孟清淺的方向。
蕭城卓順着他的目光一看,低哼了聲,朗聲道,“蒜泥白肉嗎?我嚐嚐!”
他老實不客氣地吃了一大口,吃完後搖頭,“不怎麼樣!沒有清禾做的好吃!”
他故意不說姐姐,而說名字清禾!強調清禾!不是清淺!可是,再看蕭伊庭,居然還是沒有反應地看着孟清淺……
他有些惱怒,把那碗拉麪搶到了自己面前,“你不吃是嗎?那我吃了!我最愛吃的就是麪條!在美國可是吃不着的!”
說完,也不管大哥大嫂,以及什麼所謂的客人,大口大口地稀里嘩啦就把麪條給吃完了,吃完還不算,將筷子一扔,扔得啪啦響,扔出一句話來,“東施效顰!沒清禾的做得好就別學!”
這話說得,姜漁晚生氣了,“城卓,在說什麼呢?有點禮貌!”
蕭城卓哼了一聲,乾脆罵他沒教養吧!他幹嘛要在這人面前有教養!他將碗一推,“不好吃!全都不好吃!我出去吃去了!”
說完,站起來就走。
姜漁晚氣得看着蕭城興,“你看看,你看看城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