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無眠,睜着眼睛,等天亮。
桌上的那些星星,還燦爛的睡在罐子裡,只是我的心已黯淡無光,看着那沒有疊完的最後一顆星,我忽然有種被宿命擊敗的感覺。
難道,我一心一意的付出,孤注一擲的投入,最終的結果,終究是如此嗎。
我害怕。
我想玄燁,我希望他在我身邊,給我動力,給我勇氣,讓我有信心再繼續走下去。
起身,穿衣。
見景蘭撐着頭睡着了,我小心的給她披了件衣服,而後輕手輕腳的出了門。
天還是灰濛濛的,想是玄燁還沒去御書房,我便徑直向他寢宮走去,快到門口,纔想到這時候是進不去裡面的,便等在門口,等他出來。
等待,從來就不是一件輕鬆的事情。
心急如焚的想知道事情結果的我,更是如此。
不時的往裡張望着,恨不得插上翅膀飛進去。
終於,他出來了。
迫切的,我迎上他的轎子,太監們都很驚訝於我的出現。他則像是在他意料之中的對我點點頭。
玄燁下了轎,差人去給老師送信,說身體不適。
又讓旁人退下,於是,諾大的場地,便只剩下我們。
看着他,想起了他昨晚對我說的那句,“我相信。”,我的心,安定了許多。可還是擔心着事情的結果,那個我急切地想知道、卻又害怕知道的結果。
在他的臉上,我看不出答案。
我知道他沒有誤會我,可卻還是解釋道:“昨天的事……是額濟殷被人下了□□,他不是自願的,我們什麼事情也沒有!”
“我知道。”玄燁聽我說完,絲毫沒有驚訝。
“宮裡的事情,我比你更清楚。”他捋了捋我有些凌亂的頭髮。“敏兒,我相信你,你也要相信,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
他是懂得的。
“可是,昨天的事情……玄燁,我害怕。額濟殷,他會有事嗎?”
玄燁的手一頓,“我相信你。可是,我不能原諒他。”
冷冰冰的聲音,好像她……
一股寒意使我身體冰涼。
“不要!不要這樣!你知道他是無辜的!”我着急的拉住他的手。
“敏兒,如果我不這樣做,皇阿奶會把你指給他!”玄燁的聲音有些激動。
指給額濟殷。是的,她會這樣做。
可不嫁,額濟殷……
“你會怎麼做?”我的聲音顫抖。
“他犯下這樣重的罪,最好的結果,也是流放。”
流放!怎麼可以!
那等於是要他去死。
“他是無罪的啊!那個下藥的人,我們去抓他,抓住了,不就可以證明這一切都是陰謀了嗎!”
玄燁聽後卻是苦笑一聲。
“你把這件事想得太單純了。事情弄到現在這個地步,計謀得逞,你想想看,若你是主使,會留下線索等人來追查麼。”
那麼……
“昨晚,那個下藥的公公服藥自殺了。沒留下半句話,也沒留下任何蛛絲馬跡。”
孝莊殺了他!
第一次面對這樣慘忍的事情的我,有些呆住。
利用完了就扔掉。
看起來那麼慈祥的人,怎麼可以做到這樣冷血!
“所以呢?你猜過是誰做的麼?你猜到了對不對?”
他卻沒有正面回答我,只是說:“這件事情我會處理好。你現在就什麼也不要想。不是說好了麼,我們還要一起去求皇阿奶。你等着我,等這件事結束,我們就去。”
結束,用額濟殷的一生來換我們的一個機會。
我沒有辦法如此自私的接受玄燁的提議,是的,他說的話讓我心動。可怎麼可以接受呢!我怎麼可能看着額濟殷被我們的自私推進火海而無動於衷?我怎麼可能抱着用別人的幸福換來的幸福而不感到內疚?
我沒有辦法。
痛心的,我對玄燁說:“對不起。我不能這樣,我不能看着他去死。”
“那你就可以嫁給他麼!”玄燁把我的手握的很緊很痛。我知道,那是他的心在痛。
可是,我又能怎麼做,我可以怎麼做,才能讓他們兩個,都不會受傷?
頭腦一片混亂,我想不出答案。
我混亂的,語無倫次的搖着頭喊道:“不要逼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告訴我,我要怎麼做?我不能就這樣看着他被毀掉,我也無法去想像我離開你的生活會是怎樣!你告訴我,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做我要怎樣做才能讓我們三個都平平安安的沒人受傷?”
我沒有辦法再去想些什麼,我快不能呼吸,我被心痛、無力淹沒,被“命運”掐住了脖子。
玄燁心疼的緊緊抱住我,他說:“敏兒,不要想了什麼都不要想了,你不用作什麼決定,你只要好好的,好好的等着我,相信我,一切都會好的,一切都會沒事的。”
沒事。怎麼可能呢,怎麼會沒事?被他抱在懷裡,聽到了他的承諾,我是多麼的想去相信他,可是,我又是這麼的瞭解他,我知道他的"回來"意味着些什麼。我不能去賭,我不能就這樣什麼都不做的,等他帶着用一個人生命換來的幸福回來。
玄燁,對不起,這一次,我沒有辦法相信你。
輕輕地伸出手抱住玄燁,我要着他的諾言,一個我不確定他現在答應,而將來會不會實現的諾言,我說:“答應我,不論發生什麼事,你都要相信我。”
他毫不猶疑的回答說,好。
我笑了。
笑的心,好痛。
離開玄燁,我回到儲秀宮,景蘭正焦急的站在門口張望。見我回來,她匆匆上前,問道:“這麼早,格格這是去哪了,怪我,連格格出了門都不知道!”
我笑道:“不怪你,是我嫌這屋裡悶熱,想出去透透氣,又想一個人走走,便就沒叫你。這不回來了嗎,好姐姐,快去幫我打盆洗臉水來吧。遛這一圈回來我都要髒死了。”
景蘭就沒再說什麼,隨我進了屋,給我打了水洗了臉漱了口,又端來了早餐。
雖然並沒有胃口,我還是喝着粥,一臉滿足的對景蘭說:“好香的粥啊,蘭姐姐,你說,沒有你我該怎麼辦?”
景蘭有點兒害羞的說:“什麼怎麼辦,不就是一碗粥嘛,格格想喝,吩咐一聲就是了。”
我笑咪咪的喝着粥沒說話。
的確,一碗粥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可是,煮粥的人的心意不同,煮出來的粥的味道就不同。
景蘭的心意,我喝得出來。
只是不知,我的心意,她會不會懂得。
吃罷早飯,我跟景蘭說我要去給額麼個請安,讓她留在這裡再給我熬一碗粥,等我回來喝。
便獨自一人到了慈寧宮,通傳後進去。正見孝莊在擺弄一盆顏色清麗乾淨的花。蘇茉兒站在一旁拿着個小噴壺。
我福了下道:“諾敏給額麼個請安。額麼個吉祥。”
孝莊像昨天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似的,帶着笑意的說:“看看這是誰來了”,她又仔細的端詳了我幾眼,然後對一邊的蘇茉兒說:“這丫頭真是一天比一天出落得水靈了。”
蘇茉兒也接道:“是啊,就跟您這花似的,開得正好呢。”
這是暴風雨前的平靜麼,看着她們對我一如平常的態度,我卻覺得有種壓迫感。
看孝莊,她正小心的用帕子擦拭着葉子的灰塵,一會兒,她似漫不經心的說:“這花,我養了三年。”
她頓了一下。接着說:“呵呵,這悄悄兒地,也長得這麼大了。小綠芽發了枝子,長了葉子,眼看就要結花骨朵開花了。真快啊,丫頭,你說是不是 ?”
“額麼個說的是。”我答道。
借物喻人,她要切入正題了。
果然,孝莊讓蘇茉兒把花搬去花園,帶我來到窗前,話鋒一轉道:“孩子,那天的事兒,你考慮得怎麼樣了。”
那天的事兒。
玄燁要把我指給額濟殷的事。
以及,那件事——我想,終是要做不成的事。
我突然想到一個詞,“夭折”。
想起了剛剛的見面,眼前浮現出玄燁說要我相信他的時候,他那張認真的臉。
我有些猶豫,可一轉眼,彷彿看到額濟殷被流放時,他衣衫襤褸痛苦不堪的樣子。
事情到了這步,我不能讓自己再猶豫。
玄燁,對不起。
現在的我,不能選擇等待。
心如刀割,玄燁和額濟殷的臉不停的交替出現。
可是最終,我揮不去的,是額濟殷因爲我的自私而受苦的樣子。對不起玄燁,我無法讓自己接受這用別人幸福換來的幸福,這像小偷一樣偷來的幸福。
狠下了心,我看着前方一片綺麗,回答說:“我想明白了。我,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