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過年了。
可是宮裡並沒有特別的喜氣。
因爲佟妃娘娘,也就是現在的皇太后病了。
我已經有很長時間沒有見到玄燁了。聽說他日夜在照料着他的母親,聽說他親自爲她嘗藥,聽說他甚至忘記了吃飯和睡覺,聽說……
聽說了很多很多。我越來越擔心他,只是,我沒有機會去見他。
安安靜靜的過完了年。
安安靜靜的,在宴會上看到了他一眼。
只是遠遠的一眼,也看得出他的憔悴。
對這個只和母親享受了四個月天倫之樂的孩子,命運無疑是殘忍的。
已經快二月了,我不知道佟妃娘娘什麼時候會走。只能在心裡爲她祈禱,祈求上蒼多給他們一些時間,祈求,我也,只能祈求。
這天,天下起大雪。鵝毛一樣的雪,籠罩了整個紫禁城。
看着窗外飛揚的雪,我的心裡涼涼的。是到時候了麼,是老天決定要帶走她了麼。
下午的時候,喪鐘敲響了,悲慼的聲音一下一下的,迴盪在天空中。
終於,在這一天,她,離開了摯愛的孩子。
一改孝莊簡樸的風格,喪事辦得很隆重,也許,她是想補償這個孩子吧。
又是一個月過去,
景蘭拿回了素服,我們開始齋戒。
取消了一切娛樂活動,整個宮裡的氣氛低迷。每個人似乎都變成了啞巴,默默的做着自己的事情。
這一天,吃過了晚飯,我和景蘭去了御花園。
已經很長時間沒有來過這裡了。看着白雪皚皚的園子,我深呼了一口氣,清新的空氣,讓我壓抑的心情得到了些疏解。
快到降雪軒的時候,景蘭見我打了個大噴嚏,就急匆匆地回去取暖手的爐子和大衣。
我則一個人來到降雪軒,推門進了去。
可能由於沒有什麼人來,這裡沒有生火,有些冷。
緊了緊身上的衣服,往裡屋走去。快到門口的時候,我突然聽見裡面有隱隱的哭的聲音。
會是誰?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輕輕推開了門。
小心的環顧屋子,發現在角落裡有個蜷縮起來的身影。
是,是玄燁嗎?
是他吧。
我心疼的走過去,到了他身邊,卻不知所措。
並非沒有失去過親人,只是那時年紀太小,還不懂得什麼是失去。
看着他,我不知道要說什麼,要做什麼。
玄燁聽見聲音,轉了過去,強忍傷痛轉過頭去說:“好大的膽子,誰準你進來了,給朕滾出去!”
他的聲音顫抖着,我從沒見他這樣激動過,我更從來沒有聽過這樣絕望的聲音,我的眼淚,一下涌出了眼眶。
我哽咽着說:“是我。”
他沒有轉過頭,也沒有說話。
他也沒有,趕我走。
就這樣靜靜的,沉默着。
不知過了多久。玄燁輕輕的說:“諾敏,你知道什麼是極樂世界麼。極樂世界,是一個沒有悲傷,沒有痛苦的地方。在那裡,會有很多很多人陪着她,額娘不會再是一個人孤零零的了。她會忘記塵世間的事,她會忘記父皇。她再也不會難過,再也不會坐在窗前苦苦的等着父皇,再也不會一個人默默地對着鏡子流淚。這樣很好,真的很好。額娘,她會變得很快樂,她會笑。諾敏,你知道嗎,我從沒看過額娘笑……”
聽着他的話,我的心頭像被堵住了一塊大石頭,我想安慰他,可是,我說不出話來,只能哭着,只是哭着。
“可是諾敏,額娘也會忘記我對不對。她也不會再記得我了對不對。諾敏我想額娘,我好想好想她。我還有很多很多話沒有對她說,我還沒有好好的孝順她,我還沒有叫夠她,我好想再叫她一聲額娘,我好想讓額娘再抱我一次,一次就好,真的,一次就好……”
這個一向少言的男孩兒,不停的說着,說着,讓我覺得害怕。
於是就一下子抱住他,緊緊地抱住他。
“玄燁,娘娘不會忘記你的,不會忘記你。”
“那額娘也會在那裡等着我對不對”
“對,娘娘會等着你,等着你再叫她額娘。”
“諾敏,那你陪着我好不好,等到那一天,我們一起去找額娘。”
“我會一直陪着你。等到那一天,我們一起去見娘娘。”
……
那個時候,我看到了他的脆弱。
那個時候,我下了這樣的承諾。
可是,那個時候,我忘了。
忘了,忘了我在這裡的生命。
只有短短的十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