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瀾微微皺了皺眉，卻並沒有打斷明月的話。她看着明月忽然溫柔下來的表情，心裡明白，那個人一定是對她來說特別重要的存在。
“我的那位故人，名爲赤月。他比我大三歲，而我遇到他的那一年，我剛剛七歲……”
明月說話時，眼睛微微眯了起來，彷彿陷入了回憶。時間好似隨着她的回憶，回到了十一年之前，那一個相遇時的豔陽天裡。
樓蘭自古便與大周交好，孔雀城與羅城相鄰，兩國百姓私下交往甚多，兩國君主也並未覺着此事有何不妥。樓蘭確實是個小國，它小得幾乎只夠得上大週一個郡而已，且樓蘭國內大半都是沙漠，所以除了依附於大周，與大周等他國通商之外，樓蘭百姓再無更好的活路。
那一年，鄢善明月七歲，她的父王——樓蘭君主鄢善燁娶了他的第八個妻子，並在同一年，給孔雀宮又添了一個小公主。
原本最小的公主明月，覺着自己父王的寵愛，已經被那個醜兮兮肉乎乎的小糰子奪走了，她心裡難過，可這一腔愁苦卻又因爲生母早已去世而無人訴說。
她漸漸不開心，終於在某日決定帶着自己的婢女，偷偷溜出宮去，越過孔雀河，到傳說中繁華無比，遍地黃金的大周看看。
雖說兩國交好，可畢竟要從樓蘭踏入大周進入羅城，也是必須要有通城的官文的。明月帶着小婢女一路興致勃勃來到了羅城之外，卻發現她根本沒辦法進城。
羅城進不去，回家她又不甘心。於是小小的明月公主，便賭氣一般，在羅城郊外的楊樹林子裡發着呆。
就是那個時候，她遇到了赤月。
“他跟我說的第一句話，你猜猜看是什麼？”明月坐在凳子上，對着顧瀾彷彿聊家常一般說道。
顧瀾搖了搖頭。
“他跟我說——你是樓蘭的女孩子吧？你長得真漂亮！”明月說到這裡，笑容中，帶上了一絲甜蜜。
小小的男孩子，一身洗得發白的，看起來不太合身的粗布長衫，他腰間扎着一根布帶，臉蛋因着常年日曬風吹，而顯得略有些粗糙發紅，他笑起來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明月時，彷彿發現了一個巨大的寶藏。
“你怎麼知道我是樓蘭人？”明月眨了眨眼，問向小男孩。
小男孩咧開嘴笑着，露出一口小白牙：“我爹跟我說的。他說，樓蘭的女子，都有你這樣，像夜裡的天空一般藍得發黑的眼睛。”
明月聽得也笑了起來，她露出兩個深深地酒窩，指着小男孩說道：“你的眼睛明明跟我是一個顏色的呀。”
小男孩聽了，居然鄭重地點了點頭：“嗯，因爲我也是樓蘭的孩子呀。”
兩個孩子差不多大，明月又被誇讚好看，於是便很快聊到了一起。到天黑的時候，兩個孩子約定，下個月十五的時候，再在這裡相見。
或許是因爲有了小夥伴，明月漸漸地心情開朗了許多。平時在孔雀宮裡，若是有什麼不太高興的事情了，她便會將這些鬱悶攢在心裡，等到下一次與那個小男孩相見時，說給他聽。
半年之後，明月決定對小男孩說出她的身份。
“我告訴你一個秘密，但是必須要用你的一個秘密來交換，”明月頭上戴着花環，坐在山坡上，擡頭看着正舉着竹竿粘知了的小男孩說道：“你要不要聽？”
小男孩將竹竿放下來，朝明月點點頭：“你說吧。只要你的秘密夠厲害，那我也告訴你一個厲害的秘密。”
明月心裡想着，我的秘密肯定是最大的。她揚起了驕傲的小腦袋，對着小男孩說道：“我是樓蘭的公主，我姓鄢善！”
明月本以爲，小男孩會驚訝，會害怕，或許還會向他問東問西。可是她沒想到的是，小男孩的反應，居然是怔忡的。
“你真的是樓蘭的公主？”
“當然啦，你要是不信，今天就跟我回孔雀宮去看看。”
“……那好吧，我相信你。”
“你的秘密呢？說好交換的！”
小男孩咬了咬下脣，看着明月的眼神裡有一點複雜和掙扎：“……我把秘密告訴你，你可不能告訴別人！”
“當然啦，是秘密嘛，我肯定會幫你保密的。”
“我爹……不是我親爹。”小男孩彷彿下了一個決定，咬了咬牙，小聲說道：“他是我家原來的奴僕，在我家遭難的時候，他偷偷把我抱出來，救了我一命。我叫赤月，我們赤家一家子都死掉了，就剩我一個了。”
顧瀾聽到這裡，忍不住開口問道：“所以，赤家並沒有完全滅亡，只是因爲在二十年前，有個奴僕將赤家的一個男孩子給偷偷抱出來了？你要找的人，就是他？”
明月的思緒被打斷，但是她沒有惱怒，看着顧瀾點了點頭。
“後來，赤月就把他從他爹那裡聽說來的事情，全部都告訴了我。我看得出來，他一個孩子，獨自揹負着這樣一個秘密，是有多麼的辛苦。將他救出來的那個奴僕，每日都在他耳邊不停不停地告訴他，一定不能忘記赤家，一定不能忘記復仇……”
顧瀾皺了皺眉：“那個奴僕，知道赤家的仇人是誰？”
“應該是知道的，但是赤月並沒有告訴我這些。”明月垂了垂眼眸：“不過，赤家的仇人在大周，這點是我從他偶爾的隻言片語中得到的信息。”
明月與赤月，就這麼半個月見一次面，漸漸地，時間過去了六年。明月眼睜睜看着赤月，從一個活潑愛笑的男孩子，變成了一個沉默寡言的少年。這不能怪他，任何一個人，在長年累月的仇恨洗腦之中，都不會再活潑得起來。
那一年，赤月十六歲。
“我要去烏壩。”沉默地少年低着頭，在月下的樹林裡，對着懵懂地少女如是說道。
明月原本見到他很高興的，她想要告訴他，自己學會了一種新的舞步，連父王都誇讚她跳得極好；她還想告訴她，自己快要到十三歲了，就要是大姑娘了。父王還要給她舉辦一個盛大的慶生宴，允許她請自己想請的人……可是，可是赤月剛纔說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