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薇猛地擡起頭來,看着顧瀾面容淒涼:“他已經盡力了,我們也已經盡力了,誰都沒有辦法了不是嗎?還要怎麼樣呢?這一次,他已經到了心臟驟停的地步,那下一次呢?難道真的要把他逼得從人格分裂變成精神分裂才甘心嗎?”
顧瀾見玄薇情緒激動,安撫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我沒有再想逼他的意思了……說實話,當上一回他第一次做夢醒過來之後,我便已經放下了逼他的想法。”
玄薇愣了愣,盯着顧瀾等她的下文。
“我本來也不確定,但是……現在看樣子,事情就是我所擔心的那樣了。”顧瀾低了低頭,聲音沉了一些:“你真的沒有發現,顧淵的人格分裂,其實早就好了?”
“你仔細想想,我哥這個人,從前那種木愣愣的性格,真的是一個完整的人格嗎?他精通戰術,對習武之事癡迷無比,對烏壩有深深地執念,對鮮卑恨之入骨……可是對待感情,無論是親情還是愛情還是友情,都笨得一塌糊塗。他對待救了我們,將我們撫養長大的養父養母——安期王與安期王妃,只有尊重,卻毫無親暱;對我這個唯一的親人,從小相依爲命長大的妹妹,能夠狠心到真的放我當個雜役一路走到羅城……直到這兩年,他先是遇到了徐松風,又是遇到了你,這才漸漸像個人一樣,有了喜怒哀樂。”
“可是,就是在他逐漸有了喜怒哀樂的這些日子裡,顧二出現的頻繁起來。”
“而且,顧二出現的時候,每次都是我哥最最脆弱的時候。要不就是他睡着了,要不就是他重傷了……可一個普通人,在這樣脆弱的時候,所顯現出來的性情,纔是他的本性不是麼?”
“原本其實我也沒有往這方面想,可是有一點,卻讓我不得不正視這個問題。”顧瀾緊緊盯着玄薇:“我哥向來是記不太清楚他六歲之前的事情的,而回憶起這些事情的那一個,卻是顧二。”
“如果,顧二纔是那個主人格,而我哥……平時的那個我哥,只是他在六歲時,因爲目睹了顧家慘狀,而分裂出來強硬的面對這殘酷世界的副人格呢?”
玄薇愣愣地看着顧瀾,一時間被顧瀾這一堆話砸得雙腿發軟。她下意識地搖頭:“不……不是……”
“爲什麼不是!”顧瀾雙手緊緊鉗住玄薇的肩膀,不允許她逃開:“你想想,之前我哥胸口中劍,我們已經知道那一劍是徐松風刺的。如果我哥那個人格已經因爲那一劍而消失了呢?”
“不!”玄薇忽然喊出了聲,她用力揮開顧瀾的雙手,搖搖晃晃走到一旁迴廊上的靠着:“你讓我……好好想想。”
顧瀾望着玄薇灰敗的臉色,心裡也有些不忍。
她何嘗不是心痛不已呢?畢竟,這十幾年的時間,她所倚仗的那個“哥哥”,已經消失了啊!
“你好好想想,我去看看我哥。”顧瀾說道,然後低着頭往回走去。
玄薇靠在迴廊的柱子上,緩緩閉上眼睛。她的腦子裡亂成一團麻,可顧瀾剛纔所說的話,卻仿若頭頂上的鐘聲,一聲一聲震耳發聵,震得她不得不面對現實。
如果,如果顧瀾說的是真的。
那麼,以後她再也見不到的人,便是顧淵?
再也見不到的……是那個會沉默將她護在身後,會呼啦啦吃她煮的面,是那個在她最最黑暗的時間裡,於她心中仿若一盞黑夜裡的明燈一般照耀她,給她希望和安全感的……顧淵?
而且……而且他已經不在了?
已經在那個大雪壓城的極寒之夜裡,隨着他胸口那柄被拔出來的兵刃一起,消失了?
顧二再次睜開眼睛時,心裡竟是失望的。他無聲地長嘆一口氣,目光無神地望着牀帳子,心裡悲涼地想道:爲什麼醒來的還是他?
玄薇……應該很失望吧。
“醒了?”
身旁是玄薇的聲音,顧二心裡一跳,幾乎不敢扭頭去看玄薇的眼睛。他的喉結微微一動,遲疑着看向玄薇,緩緩點了點頭。
玄薇卻是垂着頭的:“我去煮安神湯,你先喝點粥墊墊肚子,一會兒喝了湯藥再睡。”
她說着,便站起身來。顧二心裡莫名覺着有些心慌,玄薇的表情與前幾天大有不同,似乎對他已經失望到了極點,甚至連眼神都欠奉?他下意識抓住玄薇的手腕,開口時聲音微微發澀:“下一次……下一次。下一次他一定會回來的……我……”
“不會的。”玄薇聲音很輕,她緩緩推開顧二的手,卻依舊沒有回頭看他:“沒有下一次了。”
什麼意思?
“你別難過,我……我一定會讓他回來的。”
“他不會回來了!”玄薇大喊一聲,回頭用含着淚地目光死死盯着顧二,她雙脣顫抖,目中的淚搖搖欲墜。這句話脫口而出之後,她便緊緊咬住下脣,長久地沉默之後,她終於按壓住心中翻涌的情緒,再一次低聲說道:“我不會再給你催眠了,你好好休息,小師兄快來了,咱們一塊回京。”
“……”顧二眼睜睜看着玄薇離開房間,他心中空得發慌,喉頭彷彿哽住了什麼。
他寧願死,也不願意看到玄薇那樣的表情啊!
房間裡安靜得很,馬老闆的自鳴鐘依舊杵在那裡,本本分分地擺動着鐘擺。顧二目光空洞,坐起身來之後幾乎不知道該做什麼。他站起身來,覺得似乎錯過了什麼。
不一會兒,顧瀾走了進來。
“玄薇讓我看着你把粥喝下去,她去煎安神湯了。”顧瀾朝顧二揚了揚下巴:“我想趁着賀白卿還沒來之前,把朝中的一些我所知道的情況都告訴你,還有現在我們的情況,玄薇的情況等等……你不笨,甚至比那一個還要聰明一些,所以我相信你很快會明白我所說的。”
顧二一怔:“什麼意思?”
顧瀾擡眼看向顧二:“還沒明白?”
“你就是顧淵的本體,那個傢伙纔是你分裂出來的一個人格。他已經消失了,以後這具身體都是由你主宰。”顧瀾說着,朝顧二笑了笑:“以後,我們不能喊你顧二了,你就是顧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