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蔚還沒講完,便聽到了一陣陣抽泣聲。再看白雨燕,早已淚流滿面,茶几上已經堆了一小堆兒紙巾。
“你……不會吧?”吳蔚詫異地看着白雨燕,囁嚅道。
在他看來,白雨燕是一個表面強大、內心也強大的女人,怎麼可能因爲一個與己無關的人而大放悲聲?可事實就擺在那兒,這個女人不但哭了,而且哭得梨花帶雨,我見猶憐。
“那錢我也不要了。讓那個孫什麼的,好好安葬他的妻子,至於剩下的錢,就給他女兒當教育基金吧。”
白雨燕此話一出口,當真讓吳蔚瞠目結舌。那可是一百萬,不是一筆小數目!他不想給孫二狗送去憐憫,他是一個男人。而且,如果這樣做的話,會在社會上形成一種惡劣的影響。有困難,去勒個索,然後不但困難解決了,而且還能掙下一筆錢,哪有這種天上掉餡餅的事兒?不是所有的女人都叫白雨燕。
“那可不行。你還是把你剛纔的話收回去吧。我已經跟他說了,那筆錢我來替他還上。公安部門該處理還是處理,他犯罪了!”
“你……你……姓吳的,你怎麼一點同情心也沒有!”白雨燕瞪着一雙淚眼,吼道。
“我怎麼沒同情心了?你就是再大的同情心,也不能濫用啊?你以爲砸出一百萬,就能證明你有同情心了?”
“那——你說怎麼辦?我覺得應該幫幫他!那個孫什麼,太可憐了!那麼愛他老婆,爲了他老婆,寧可勒索,做自己不願意做的事情,這樣的男人,都快趕上國寶了!”白雨燕說。
吳蔚幾乎被她的想法弄笑了,“怎麼愛老婆,也不能犯法。你看着吧,孫海森肯定會對你有一個交代的。別看我們見面時間不長,但我可以感覺出來,他是個拿得起放得下的人。”
“那你看着辦吧。這樣的男人,是敢擔當的!你不要爲難他!”
“被勒索的是你,到公安局報案的也應該是你。”吳蔚沉聲說道。
此時,吳蔚內心非常矛盾。一方面,他不想讓孫二狗被公安抓起來,他還有個女兒,不應該讓孩子剛剛沒了母親,又不得不與父親生生分離;另一方面,法律在那兒擺着,孫二狗的所作所爲,已經觸犯了法律。自從這件事情發生以後,一直有個聲音在對他說:不要抓他,不要抓他……
“我不要他被抓起來!”白雨燕證據十分堅定。這件事情,主要涉及他們兩個人,如果二人誰也不去告發他,那孫二狗就安全了。從孫二狗說的那些情況看,他手裡還有許千貝的把柄,相信許千貝也不會往死路上帶他。
“你也不要去揭發他!如果你揭發他,那……那我就不愛你了!”白雨燕像個白癡似的喃喃自語。
吳蔚一愣,心道,這個女人,這想法是怎麼出來的?這件事,跟愛不愛有關係嗎?——如果因爲這件事情,你不愛我了,對我來說,恐怕還是一件大好事呢!
吳蔚說:“我得先想想。這件事情,不要擴大範圍,就是不要告訴別人……”
“我知道!如果我告訴別人了,那孫什麼,哦,就是孫海森就得被抓起去了。你也不要揭發他,求你了……”
白雨燕的眼神,讓吳蔚心裡動了一下,真地不去揭發他嗎?他想,他辦不到。
看到吳蔚起身想走,白雨燕先站起來,“你要走嗎?”
吳蔚一愣,回身看着她,“事說完了,我得走了。太累,得好好休息。”
白雨燕失神了,盯着吳蔚,怎麼看也看不夠,直到吳蔚開門走了出去,她纔回過神來,嘆了一口氣。
春節的腳步越來越近,換屆前人事運作還是沒有動靜。有些人,已經穩不住架子,四處打探着各種消息。
打探的消息很是出人意料,楊衛東被立案調查了!當所有人都還遲疑不定的時候,一個又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傳來。
楊衛東居然有四十二套房間!
楊衛東在京城的一所六十多平米的樓房裡,搜出上億現金!
楊衛東包女大學生!
…………
一個又一個重磅消息傳出來,所有人都不敢相信,這樣的領導幹部就在他們身邊!
喬君夢這些日子火氣特別大,楊衛東被調查的確切消息,她是第一個知道的。當省紀委的同志出現在她面前的時候,她還沒意識到一直以來的傳言變成了現實。
在她的印象裡,楊衛東雖然有時候辦事要尖兒,但工作能力還是一流的。好多困難的工作,經他手後馬上變得容易起來。這些年來,她對楊衛東還是很倚仗的。雖然此前聽到一些風言風語,她覺得那是“高處不勝寒”的原因。
省紀委的同志離開後,喬君夢如熱鍋上的螞蟻,在辦公室裡走出走去,她無法接受這個事實!怎麼會這樣?楊衛東的口碑雖然不太好,但也不至於爛到這種地步吧?這是誰舉報的?怎麼可能這麼詳細?一查一個準兒!難道,是楊衛東身邊的人?
在換屆的關鍵時刻,怎麼會出這樣的事情?喬君夢心急如焚,她怕這把火會燒到她的頭上!她當班長的班子裡,居然會出現這樣的情況,即使她能調到省直,也不會有好去處。
天哪!楊衛東,你坑死了!沒事兒要那麼多房子幹什麼?要那麼多錢又幹什麼?!那些東西,生不帶來死不帶去,你這是抽的哪門子的瘋啊!
喬君夢不舒服,沈洪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卻是嘴角帶笑。楊衛東,曾經不可一世的楊衛東,不止一次在常務會議上頂撞他,提出不同意見,雖然他沒有和他公開矛盾,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在心裡有多膈應楊衛東!
由楊衛東,他也想到了自己。這些年來,當領導當得久了,有些事情已經習以爲常,他總覺得,與一些領導相比,他是正直的一個。他不會拿那些開發商們送上來的大筆現金或卡之類的東西,更不會去伸手要。對他而立,紅喜就是最大的軟肋吧。
她和他在一起的時候,她還是一個小姑娘,就把第一次給了他,這幾年,每次和紅喜在一起,他都會產生一種罪惡感,他想找各種辦法補償她。這次,想把她弄進機關事務管理局,也是自我救贖的方法。他想,把紅喜弄進來,成了體制內的人,這樣他對她也有個交待,兩個人就可以斷了。
他沒想到,紅喜拒絕了他。那麼果斷的拒絕,他能猜得出來,一定是吳蔚說了什麼。紅喜的善解人意,更讓他無地自容。他不能給她一個明確的未來,卻霸了她這麼多年。偶而紅喜會跟他提起,誰誰讓她相親去,他的心裡就像被什麼剜去一樣,生生地疼。他清楚,他和紅喜必須得斷了。——長此下去,會耽誤了紅喜一輩子。
他得感謝吳蔚。這一點,他也想到了。如果沒有吳蔚,後果將不堪設想。他假手吳蔚,讓楊衛東吃了悶虧,雖然他有些不太正大光明,但在他看來,也只有這種辦法能實現他的目標。拿下楊衛東,吳蔚上位,他接手。在他看來,這是最完美的結果。
尤金池聽到消息,手裡的茶杯掉到了地上,一杯熱水不偏不倚砸到腳上,雖然穿着棉拖鞋,但腳仍然生生地疼。什麼叫兔死狐悲?這就是!
樹倒猢猻散。一向對他言聽計從的許千貝,這些日子匆匆地來,匆匆地走,居然也不聽他的招呼了。他一直向許千貝催要的那些東西,這小子一直沒給他滿意的證據。
他氣急敗壞地撥通許千貝的電話,讓他馬上到他辦公室來,他要問問這個小子,是不是在給自己找下家。
許千貝氣喘吁吁地跑了進來,“尤書記,我來了。”
“你還知道來呀?兩天了!這兩天你都去哪兒?打電話沒人接,單位找不到人,你也太散漫了!”尤金池的脾氣不太好,這樣的情形經常能見到,對此,許千貝早就見怪不怪了。
許千貝臉上的肉一緊,說:“我家裡有些重要的事需要處理。您吩咐我的事,我一直在想辦法辦。那個姓孫的老婆死了,辦完喪事後,我就再也沒找到過他。也不知道他手裡有沒有重要的證據。我馬上再聯繫!”
“狗屁!現在聯繫上也沒用了。衛東市長已經這樣了,還能跟姓吳的爭什麼?趕緊把尾巴都揪掉,外面那些亂七八糟的事,馬上去擺平!”尤金池瞪着牛似的眼睛,朝許千貝猛吼。
許千貝當然知道這些日子發生了什麼事情。他不想告訴尤金池,他在躲着孫二狗。曉枝下葬那天,許千貝去了現場。當他看到孫二狗那仇恨的目光和眨紅的眼睛,他就周身發涼,孫二狗的目光裡,除了仇恨就是仇恨。
想起自己前前後後花了十幾萬,也沒有把事情擺平,尤金池對他肯定特別不滿意。他擔心,孫二兒會報復他,瘋狂地報復他,說不定,會殺了他。
許千貝逃走了,後悔不該來看孫二狗。他想拿到孫二狗手裡的東西,這也是他保命的東西!現在他手裡已有的東西,雖然對吳蔚也有一些威脅,但還不至於讓他對他提供保護。楊衛東趴架了,尤金池還會遠嗎?尤金池被調查的那一天,他肯定是被調查的對象!
見許千貝不吭聲,尤金池的火氣更大,“許千貝!你看看你辦的這些拉稀事兒!你還想怎樣?!這件事情,衛東市長一直在等、一直在等……等了這麼久,等到什麼了?自己進去了!如果你早拿到證據,就可以先發制人,也就沒後面這麼多亂七八糟的事了!你別不服,你就是個廢物!草包!蠢貨!”
看着尤金池的嘴角冒出點點白色的唾沫星子,許千貝真想上去揍他一頓,他累死累活不把自己當人地鞍前馬後地伺候他,到了事兒上,他就這麼罵他?難道他就活該捱罵?今天從這裡走出去,不知道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陽,那個孫二狗就是個瘋子!前天晚上下班回家,一輛車瘋了似的衝過來,朝他的車猛撞,幸虧他的車技好,車的性能也不錯,這才避免了車毀人亡的悲劇!
兩車並排行駛的時候,他看到了孫二狗的臉。孫二狗的面色是那麼猙獰,他甚至可以感覺到,他那悲慼的眼睛裡,流露出的不是悲傷,而是怒火!
“別生氣,領導,我會想辦法。”
“你想什麼辦法?你以爲你是玉皇大帝呀?全完了,一切都完了……你還等在這兒幹什麼?趕緊把那些拉稀的事兒都擺平去!”尤金池不耐煩地揮着手,像轟蒼蠅一般。
許千貝趕緊蹽了。他一刻也不想呆在這裡,面對尤金池,他沒有膽氣,也沒有資格。
回到辦公室打了好幾個電話,許千貝越來越煩。看着天色已晚,他想趕緊回家。剛纔,尤金池已經走了,從他門前走過的時候,還向裡面張望了一下,看到他正忙着,沒說話就走了。等他追出去的時候,尤金池已經進了電梯。
單位是最安全的,沒有人敢在這裡對他怎麼樣。走出辦公樓,他就覺得處處都是孫二狗和他老婆。孫二狗那雙血紅的眼睛,一直到現在還讓他心有餘悸。
開出了大院,他警惕的四周看看,還好,車輛很多。只要到家就好辦了!
前面拐個彎兒,就可以到家了。許千貝鬆了一口氣,暗自慶幸又躲過了一天。
“哐——!”一聲巨響,車身猛地一晃,許千貝趕緊握緊方向盤,心懸到了嗓子眼,眼前一黑,身子被彈了起來,頭撞到了擋風玻璃上。
巨響過後,一切都安靜下來。一個人影來到駕駛室旁,敲了敲車窗,示意他把車打開。
來人穿着一件黑色半大棉衣,頭上戴着帽子,看不清長相。許千貝沒暈過去,以爲是撞車的人來講條件,便把車門打開了。
他剛打開車門的瞬間,一隻大手伸進來,抓住他的衣服,把他拖了下來。許千貝馬上意識到,壞了,要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