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進包間的門,吳蔚愣住了。李天星正笑眯眯地坐在主位上。
“快進來,就等你了。”門口的張新推着他的肩膀,想讓他坐到李天星左手邊的位置。吳蔚趕緊推辭,那個地方可不是他這個什麼職務也沒有的人坐的。
張新之所以讓他坐到那個位置,不就因爲他是孔令巖的秘書嗎!這一點吳蔚比誰都清楚。
“張新,你們就別推辭了。你坐我邊兒上,小吳找個地方隨便坐。”李天星發話,張新只好按他說的坐了下來。
今晚喝的是什麼酒,吳蔚真的不清楚。張新打電話時,並沒有說明理由。他看了看桌兒上的人,還真都是四道溝鄉出來的。朱柏成、陳志生、賈永旺等人都在座。
衆人一通寒暄過後,服務員去傳菜,喝着茶水等上菜的時候,張新說話了:“各位老兄老弟,我請你們來,你們能來,我特別高興。我這人呢,比較混,也很糊塗。你們都來了,就是不跟我這個混人計較。我呢,現在是落套了,也算長了個教訓。”
“張新,什麼落套不落套的!偉人還三起三落呢。犯個錯,記住以後不再犯就行了。拿過去懲罰現在,可不是個明智人做的事。”李天星瞟了他一眼,說道。
“是啊,李主任說的對。”朱柏成也說道,“你能力又不是沒有,總不能被雪藏起來,以後還會有機會走上領導崗位的。這段時間,你呢,就修養生息,低調做人,低調做事,領導會看見的。”
“能看見什麼啊。我呢,最近有個想法,想開個飯店。以後不像當副書記那會兒事多,現在什麼事兒也不管,上完班就沒事了。開個飯店有個收入,也是寄託,現在飯店正裝修中呢,還請各位領導到時候捧場。”
哇靠!原來張新請他們來是這個意思!幾乎所有的人,不管是喝水的,還是嘮嗑兒的,都不由自主地停下了動作,瞪着張新。
“各位都是我的好兄弟。正式開業的時候,一定有優惠!這點還請各位兄弟放心。”這樣的反應,對張新來說是意料之中。
“好哇,張新你可是咱們這些人裡面第一個吃螃蟹的!咱們先以茶代酒,祝賀一下!”李天星馬上反應過來,仕途失意轉戰商場,這是許多人的選擇。
雖然規定領導幹部不許經商,可張新的老婆是供銷社買斷的,從上崗再就業的角度來說,人家還是個創業再就業的典型呢。
自從出了那件事以後,張新的家庭生活可謂是一團糟。老婆整天鬧,孩子也因此受到了影響。他把精力轉到飯店經營上,多掙些錢,或許能彌補一下。
原來,他們並不認識張新的老婆,可從那天他老婆到鄉大院鬧那一通以後,在場的人誰也沒有想到,看上去有些跋扈的張新,竟然會有那麼厲害的老婆。他們那個家誰說了算,答案不言自明。
“我在這兒先行謝過大家了!”張新端起茶,喝了下去。
菜很快上齊了。李天星先主持了開席酒,以後便各自爲政。雖然大家都是熟人,但這種能聚到一起的場合卻不多。
“李主任,到現在有一件事,我仍然是耿耿於懷。我不知道是誰在整我,那天我老婆怎麼會出現在鄉里!我知道我做的不對,但如果讓我查出來是誰在背後下黑手,我燒了他們家!”
兩杯白酒下肚,張新開始冒怨氣了。看來,張新的脾氣還是沒有改,還是那麼棱裡巴骨。
“都是意外吧。咱鄉里哪有那樣的人!”陳志生插了一句話,目光躲閃得厲害。
“人心隔肚皮,做事兩不知!有的人就看着我不順眼,明裡暗裡想整我。我知道,我這人不招人待見,我就這麼個脾氣,就是個愛說真話的人!今兒在座的,有的我也傷過,有的我沒傷過。好多事情我看不透!
“李主任,今兒我把話挑明瞭說,反正坐這兒的人都知道我是個什麼貨色了,我也不怕大家笑話。海華是我的初戀,我們是同班同學,這個志生知道。我們倆本來應該結婚的,可是這輩子陰差陽錯,讓我娶了別人,她呢不知不覺成了老姑娘。
“我看着她心疼。爲什麼我不能疼疼她?我們倆交往我們的,礙着別人啥事兒了?誰這麼看不順眼,非要把我整到這個地步?!現在好了,我下來了,誰如願了?什麼叫‘鷸蚌相爭漁翁得利’?這就叫……”
“張新!你喝多了!”李天星看他越說越離譜,忍不住低吼了一嗓子。
“我沒喝多,李書記,哦,不,李常委,我知道,你看我不順眼,不喜歡我,覺得我想當鄉長……”
“你還沒喝多?瞎說什麼呢?”朱柏成臉一沉,不耐煩地厲聲說道。
“你們這些當官兒的,一說到點兒上就說別人喝多了!你們才喝多了呢。我張新,要開飯店,不跟你們玩兒了!我伺候過的那些領導,都覺得我有兩把刷子,這頂個屁用!費勁巴力地當了個破副書記,本想能弄個鄉長噹噹,往上走一步,結果被人下了絆子,誰下的,***有種給老子站出來!”
張新已經荒腔走板了。吳蔚看出來了,張新這通鬧,一半是真一半是假,他是藉着酒勁兒把憋在心裡的話都罵出來。現在的他,再也沒有必要僞裝成一副正人君子的樣子,所以才把最本真的一面露了出來。
官,他是不想當了。無所求,所以無所懼。反正對他來說,已經一擼到底,再擼官職,也擼無可擼了。
“張新,雖然我再說也是多餘的,但有些話我還是不得不說。你
抱怨也好,咒罵也罷,事情已經這樣了,再也沒有挽回的餘地。但你以這種消極的心態對待,沒有根據的胡亂猜測,這是對你自己不負責任,也是對曾海華不負責任。你們倆現在都已經調出來了,以後怎麼路怎麼走,靠你們自己……”
“別給我上課,這些高調,我說的比你好!”張新真是破罐子破摔了。這要是擱以前,借他十個膽兒,他也不會跟李天星這麼說話。
衆人瞠目結舌地看着雙目赤紅、雙頰通紅的張新,一時間不知道怎麼辦纔好。
“老同學,你看看你說的什麼話兒。這樣,李主任,各位老同事,我替我這個老同學敬大家一杯。他喝多了,說到說不到的別見怪。他的飯店,還得請各位多支持!”陳志生站起身,恭敬地對李天星說道。
見陳志生想打圓場,李天星笑了,“來吧,張新心裡不舒服,他說什麼都別往心裡去。同事一場,都是兄弟,乾的是工作,處的是感情。什麼時候都得記着,同事一回也是緣份。我敬各位吧!”
張新端着酒杯,已經快找不着嘴了,把酒全都灌到了領子裡。剛開始的時候,吳蔚還懷疑張新是故意耍酒瘋,現在恐怕是來真的了。
雖然他很可惡,但此時吳蔚看着他卻有些可憐。仔細一想,這又能怪誰呢,腳上的泡,不都是自己走的嗎?
假如他珍惜家庭,把握感情,不陷在與曾海華的感情漩渦裡;假如他不是一直想往上爬,觸到了某些人的利益,也不會被人揹後下手,失了面子,也失了“裡子”。
張新是被吳蔚半拖半抱出去的。可能對吳蔚心有愧疚,張新倒沒有再對他胡說八道,而是一直說“對不起”,也不知道他所指爲何事。
陳志生主動請纓,送張新回家。李天星坐在車裡,看到吳蔚慢慢往單位方向走,停下車讓他上來。
“還是不了,幾步就到了,李主任還是回去吧。”
“你上來!還客氣什麼!”
吳蔚只好上車。張新那麼一鬧騰,倒把他給鬧騰得少喝了不少酒,腦子也越發得清醒。
“小吳,你覺得,那件事是誰告訴張新老婆的?”
吳蔚搖了搖頭,以他對四道溝鄉情況的熟悉程度,還不可能對每個人的心態瞭如指掌。
李天星迴過頭,認真看了他一眼,“今兒的話哪說哪了,雖然沒有確鑿的證據,但我想,應該是陳志生。”
吳蔚一下愣住了,陳志生?他和張新不是同學嗎?怎麼會背地裡下這種黑手呢?如果真是那樣的話,那可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了。
“你是不是覺得我的判斷沒有依據?國爲他們倆是同學?以我對陳志生的瞭解,他就是一條不叫的狗,這也是我向柏成提議爲什麼要把他調走的原因。”
吳蔚大吃一驚。陳志生?怎麼可能?可他又不得不相信李天星的話,識人辯人的本事,他比李天星可差得不是一星半點兒。
“可是,陳鄉長看上去也挺老實的。”吳蔚說道。
“他老實?那只是表面上的。你看,曾海華和張新曾經是戀人,這件事他最清楚。咱們這些人中,誰那麼清楚張新老婆的爲人?如果她不來鄉里鬧呢?那豈不是達不到目的了?
“還有,從當時鄉里人員情況看,賈永旺提職時間短,農村工作經驗不足,沒有競爭力。張新是副書記,最有可能上位。陳志生在有可能的人裡面,排到第二,如果張新走了,他當鄉長的可能性是不是大大增加了?”
吳蔚不由點了點頭,這都快趕上推理偵探小說了。怪不得,李天星能上位,他對人性的認識,真是蠻深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