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晚飯時，吳蔚纔回到了家裡。進屋一看，還好，小姨不在，只有孃兒倆在。
“回來了？”見吳蔚進門，杜青竹急忙從沙發上站了起來，目光裡滿是惶恐。
“嗯。”吳蔚輕輕哼了一聲。對杜青竹來說，兒子對她的迴應，猶如天籟之音一般。
東方青藍從裡屋出來，身上穿着法蘭絨的家居服，似有睡意，“你回來了？媽，你看看你這個好兒子，都快過年了纔回家，一點也不顧家。”
吳蔚知道，東方青藍的話在調節氣氛，扭頭看了一眼杜青竹，問東方青藍道，“告狀是吧？我也會！”
“你告啊。告吧，我聽着。你看到時候媽會向着誰！”見吳蔚一副吃癟的樣子，東方青藍“咯咯——”笑了起來，“媽肯定向着我。你看看你，整天就知道裝，想叫媽就叫，你叫了這聲媽，說不定能中五千萬大獎！”
“青藍，你就別逼他了。”杜青竹慈愛地說道。吳蔚對她這個親生母親的態度，已經發生了巨大轉變，雖然還臭着一張臉，但最起碼已經不像那麼原來那麼臭了。
“媽！你這是在慣着他。叫媽！你不叫媽，我不讓你吃飯。”東方青藍抱着吳蔚的胳膊，把他往杜青竹身邊拉。
“好啦，好啦，青藍，我小孫子都餓了，趕緊快吃飯吧。”杜青竹見吳蔚的臉色有變，怕他會不高興，急忙說道。
“哼！矯情！我要有這麼好的媽，我會樂瘋的！”東方青藍嘀咕道。
這句話落到吳蔚耳朵裡，掏出手機道，“藍藍，你把剛纔的話再說一遍，等我老丈母孃來了，我放給她聽。”
“咯咯——你就想挑撥離間，我告訴你，我媽可不聽你這套。媽，吃飯！”
東方青藍就像母子二人之間的潤滑劑，氣氛很是融洽。
吃完飯，吳蔚收拾碗筷，被杜青竹製止了，“我來吧，你去陪着青藍。”
吳蔚看了母親一眼，沒有說話。
看了會兒電視，東方青藍閉上眼睛睡着了。
杜青竹拿過一條毯子，蓋在她身上，“這孩子，肯定懷的是個女兒，就愛睡懶覺。整天犯困。她自己說，上着班也能睡着。讓她回屋去睡吧，這裡睡着不舒服。”
吳蔚點了點頭，彎腰把東方青藍抱了起來，送回臥室。
母子兩人坐在沙發上，眼睛雖然都盯着電視，但各懷心事，誰也不說話。
這樣僵了半個多小時，杜青竹起身，說，“小蔚，你也別看太晚了，早點休息。我去睡了。”吳蔚點了點頭。
杜青竹回到臥室裡，想着兒子點滴的變化，笑了。
電視上演的是什麼，吳蔚根本就不知道，腦子裡一直在想着杜青竹說過的那些話。想像着母親當年癲狂的樣子，吳蔚的心莫名地抽痛。
想了半天，他站起身，走到母親房門前，問道，“睡了嗎？”
杜青竹猛然聽到吳蔚在門外問她，趕緊把門打開，把已經散開的頭髮綰了起來，“沒睡呢。小蔚，快進來吧。”
看着高雅如天鵝般的母親，吳蔚嘆了口氣。
“雖然你不想講他，我還是想知道他的一些情況，能跟我說說嗎？”吳蔚單刀直入，雖然很想叫眼前這個女人一聲“媽”，可一想到奚蓉花的蒼老面容，他就叫不出口。
杜青竹知道兒子嘴裡的“他”指的是誰，臉上的光彩一下子消散了，抱着胳膊，坐到了牀上，“小蔚，媽不想提他。他就是一把刀子，只要提他，媽的心就一陣陣鈍痛。”
父親的影子，一直是模糊的形象。不知爲什麼，吳蔚不相信父親已經死了。他覺得，母親有什麼事在瞞着他，不想讓他知道。
“那……現在還恨他嗎？”
“這麼多年過去了，該恨的早就恨沒了。還能恨什麼。當年如果沒有他，就不會有小囡和你。媽有時候甚至在想，我還是應該感激他吧。”
不恨？怎麼可能？如果不是他的背叛，他們母子怎麼會分隔近三十年？
“青梅說，得知你舅舅和你失蹤後，我就像行屍走肉一般，見到小男孩兒就叫‘兒子’，街坊們看到我就跟看到鬼一樣，先把自己的孩子抱起來……”杜青竹突然說道，“我一點也不知道，那時的情形我不記得。如果不是我姨媽，恐怕我過不了那一關！”
吳蔚沒有說話，只是深深地看着眼前的女人。這個女人，是他的親生母親，是她孕育了他，給了他生命。
他恨過她，因爲他認爲是她拋棄了他。可是到頭來，卻發現是他誤解了她。
“小蔚，媽知道，你恨媽！你那麼小，就離開了媽，媽也心疼你！如果不是……這一切都不會發生！嗚嗚——”壓抑的淚水終於奔涌而出。
吳蔚鼻子一酸，眼角似乎有熱流淌下。
“這麼多年，一想起你在一個陌生的家庭，我就心痛。我就想，我的兒子，一定在受苦。畢竟不是親生的，有幾個能像親媽那麼好的。在那個陌生的地方，是不是冷了？是不是餓了？是不是不聽話捱打了？媽經常從噩夢中驚醒，醒來就是一身冷汗！唉——！小蔚，兒子，你命苦哇！”
吳蔚再也忍不住，半蹲到地上，抱着杜青竹的大腿，像個大孩子似的大聲哭了出來，“媽——！我不苦，不苦，是你受苦了！”
奚蓉花曾經不止一次說過，七十歲要個家，八十歲要個媽。從這一聲“媽”喊出口的那一刻起，吳蔚覺得，他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聽到兒子終於喊自己一聲“媽”，杜青竹的眼淚流得更歡了，母子二人抱頭痛哭。
此時此刻，所有的語言都是蒼白的。只有痛快的哭泣，痛快的流淚，才能最真切地表達出所有的真情實感。
門外，東方青藍靜靜地站在門口，聽着母子二人的對話，當聽到丈夫那一聲“媽”之後，東方青藍笑了，很滿足地摸了摸肚子，打了一個大哈欠，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一定要做個好夢喲，兒子。”把被子蓋到身上，東方青藍縮了進去，微笑着，進入了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