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兒頭強裝鎮定地站在原地,習慣性地掂了掂手裡的柳葉小刀。老馬家的人全部秉住呼吸,盯着偏兒頭的一舉一動。
“嗖——”利器破空的聲音再度響起。還好,正中紅心,偏兒頭得意地看了一眼吳蔚,拇指豎起,而後猛地向下一指。
吳蔚對他的挑釁並不在意,仍然面帶微笑,又拿過一把竹刀,看似隨手一揮,竹刀居然把偏兒頭的柳葉小刀擊落在地。
在場的人瞠目結舌。偏兒頭也轉過頭來,看到這一幕,以不可思議的眼神看向吳蔚,兇狠的目光中透出了一絲絲的敬佩。看到他的腳步遲滯了一下,吳蔚知道剛纔這一下,不單擊落了他的柳葉小刀,也擊落了他的信心。
五輪下來,吳蔚也不由佩服起偏兒頭來。除了第一次失了水準外,後面的五輪,偏兒頭的柳葉小刀都是正中紅心。自第二次柳葉小刀被擊落以後,馬家人便提出來,記錄下成績以後,就把刀拔下來。吳蔚沒說什麼,他根本就沒打算輸這次賭局。
“偏兒頭!住手吧,回家了。”當馬東再次站到位置上,準備第六輪比試的時候,馬土根極威嚴地說道。
“爲什麼?五叔?”馬土根很是不解。
“吳蔚,我們棄權了。走,偏兒頭,跟我回去!”馬土根冷聲說道,頭也不回地走了。
“棄權算輸!”吳蔚對着馬土根的背影喊道。
“我們輸了!偏兒頭,還站那兒幹什麼?”馬土根站住,卻沒有回頭,聲音卻更加陰冷了。
“五叔!”
“走!”馬土根一聲暴吼。馬東的身體不由一顫。
惡人自有惡人磨,看來這話一點也沒說錯。馬東跟惡人劃等號,這個惡人,卻以馬土根馬首是瞻。
“別忘了咱們的賭注!兄弟!”
這一聲兄弟,讓馬土根和馬東兩個人都站住了腳。馬土根在原地站了一會兒,身子幾次欲轉將過來,自尊最終戰勝了理智。
偏兒頭最終還是沒有拉下臉來。但也沒再找吳蔚的麻煩。兩個家族也各安其事,安靜地等着過年。
臘七臘八,凍死鵝鴨。這個冬天格外冷。
按照四道溝的慣例,一過二十三小年,各所站只留下值班人員,各自回家過年了。自從有年休假制度以來,鄉幹部沒有人提出過休年休假,自動把過年提前放假,年後推遲上班當作了年休假。
農村人誰也不願意大過年的找氣生,也不會主動到鄉里去找麻煩,誰都想消停過年。
前兩天,閆五玲和齊振平兩個過來,把過年慰問困難戶的東西送了過來,讓吳蔚挨家挨戶地送去。困難戶不多,只有四戶,吳蔚把強生家的自行車推了過來,把米麪捆到自行車上,按照閆五玲給他的名單,挨家挨戶送了出去。
當然,他事先告訴了王小妮,這種事兒,本來王小妮就應該參與進來。可這娘們兒不知抽的是哪門瘋,吳蔚找到她的時候,她居然笑嘻嘻地讓他自己去送,還說做好事的機會,由他這個年輕人來做。
吳蔚也不去管她葫蘆裡賣的什麼藥。自從馬土根回來以後,王小妮就神秘兮兮的,什麼事兒都往後閃。吳蔚也懶得去理她,沒有你這個臭雞蛋,老子照樣做槽子糕!
臘八,天氣響晴,朔風野大。
吳蔚把東西送到困難戶家裡,手腳凍得跟被狗咬似的。他把自行車蹬得飛快,回到村委會便上炕鑽進被窩裡。幸好早晨被子沒疊,炕又是熱的。
抓過看了一半的書,眼睛便陷進流動的文字之中。
這裡沒有電視,沒有廣播,手機沒有信號,書便成了他唯一的夥伴。晚上,四個傢伙輪流來給他作伴,就連順子,都已經讀了二百多頁的書。雖然讀的是金大爺的《連城訣》,可對順子來說,已經相當不容易了。
“是這裡嗎?”外面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
“對,就這裡!”另一個女人的聲音中透着雀躍。
這聲音,對吳蔚來說太熟悉了!他的身上,像裝了彈簧一樣,趕緊下炕穿鞋。當他穿着厚厚的毛衣行褲,腳上反穿着棉拖鞋出現在門口的時候,陽光下的兩個女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齊哈哈大笑起來。
“吳蔚,你這副形象也太對不起觀衆了!鞋怎麼還穿反了?想可可就直說,還用這種表達方式,來,站着別動,來一張!”吳蔚還沒反應過來,女人已經拿出手機,對準他“咔咔”起來。
“你們……你們怎麼來了?”正在拍照的女人脖子一歪,好看的大眼睛眨巴幾下,紅脣嘟起,“可可,你看你家這個沒良心的!大冷天的不讓咱們進去!”
林玉可的腳像生了根,一步也邁不動。眼睛一刻也不想離開那張日思夜想的臉,戴着粉色絨線手套的手捂着嘴,眼裡溼氣氤氳,一會兒,淚兒像斷了線的珍珠一般,快速流到了嘴角。
“吳蔚!虧我們倆大老遠地過來看你,你就這副表情?要不要塞個雞蛋到你嘴裡?難看死了!要不我先回避,你們先親熱完了,我再回來?”東方青藍叉起小蠻腰,一副爲民作主的樣子,還真有點兒刁蠻公主的架式。
吳蔚的心跳終於平復下來,趕緊把拖鞋換了過來,走下臺階擁過林玉可,一句話也沒有說。
“你們倆!別在我面前表演深情的戲碼!我可不想當觀衆。冷死了,我要進屋!”東方青藍強硬地拉開兩人,從中間穿了過去。
“外面太冷了,走,可可,進屋去!”吳蔚捧起可可那張小臉,輕輕拭掉她臉上的淚,拉着她的手進了屋子。
東方青藍像在自己家一樣,一進屋就脫掉鞋子,雙腳插進了吳蔚攤在炕上的被子裡,“可可,你也上來,好好焐焐腳,我那車暖風真該好好修修了!”
“什麼?青藍,你自己開車載可可過來的?”吳蔚拿出兩個玻璃杯來,用開水洗了又洗涮了又涮。
“我開車很厲害的!你看看可可都瘦成什麼樣子了!我要再不帶她來看你,她就快瘦成木乃伊了!”東方青藍接過杯子,喝了一口,水太燙,又是扁嘴又是吹氣。
林玉可的情緒平復下來,聽了東方青藍的話,上炕把腳塞進被子裡,臉上還掛着淚。
“蔚,這就是你要堅守的東西?”林玉可環視着屋子,目光最後落到了吳蔚的臉上,輕聲問道。
“吳蔚,可可,你們倆先聊着,我先出去逛一圈兒!”東方青藍見林玉可的情緒有些激動,她這個大燈泡再呆在這裡貌似有些礙眼,便找了個藉口,下炕穿鞋走了。
“十點了。別走得太遠,省得找不到回來的道兒!早點回來吃飯!”吳蔚沒制止她,由她出去轉。
屋裡只剩下吳蔚和林玉可兩個人。吳蔚情動不已,上炕便要把林玉可摟進懷裡。誰知林玉可推開了他,“蔚,這就是你想要的生活?”
一盆冷水兜頭而下,林玉可還在這件事情上兜圈子,吳蔚有些傷心。林玉可到現在還是無法理解他!
“今天你和青藍一起來,還是想讓我回平澤嗎?她是你請來的說客?”
“你就這麼想呆在這個窮山溝裡?你究竟是爲了什麼啊!三年,三年的愛,還不如一個破山溝有吸引力?你就不能爲了我做出犧牲?!”林玉可抱着吳蔚的胳膊,表情看上去十分痛苦。
“犧牲?可可,我只是讓你等兩年,你就這麼不願意等?”吳蔚何嘗不傷心呢,這個女孩佔據了他心裡的位置,整整三年了,已經跟他的血管心脈聯在了一起,如果真有一天,被生生拔除,他會痛不欲生。
現在,他已經隱隱感覺到了拔除之痛。
“不是我不等!你得爲我考慮考慮,你知道我媽給我的壓力有多大嗎?如果沒有青藍,今天我根本就出不來!蔚,聽我的,跟我一起回平澤吧。這個地方,不是你能施展抱負的!”林玉可擡起那巴掌大的小臉兒,吳蔚看着心裡隱隱作痛。
有那麼一刻,他真地有了放棄的打算。真地要跟可可回平澤,依靠她母親的力量,進一家銀行,作個普通職員,過朝九晚五的生活嗎?
吳蔚一時無話可說,只是把懷裡的可可摟得更緊了。
“我媽說了,只要你答應,回到市裡,她馬上就把工作給你安排好!她還讓咱倆馬上就結婚,把家裡那套房子過到我的名下,讓咱倆搬過去。蔚,我媽一直在給我壓力,已經託人介紹好幾個對象了!”
吳蔚越聽越不是滋味兒,那個當副行長的女人,把他當什麼了?工作?他現在就是一個公務員!雖然在鄉鎮基層,怎麼也算得上一份體面的工作;房子?他承認,現在他買不起房子,不能給可可穩定的生活,可並不代表將來不會有,他不是沒有將來的人!
“你m的掌控欲還真是強啊,以前怎麼就沒看出來呢!”吳蔚語帶譏諷,林玉可怎麼可能聽不出來。
“蔚,你怎麼能這麼說我媽!我媽也是爲了咱們好!難道你真地因爲跟我媽有分歧,就要放棄咱們三年的感情?”林玉可慍怒。
“我沒想放棄!我只是想讓你再等等。咱們都剛剛畢業,社會還沒有悟透,大把的青春還可以享受,非要這麼着急結婚幹什麼?”吳蔚放開林玉可,心裡一陣莫名的煩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