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土根不由擡起頭盯住吳蔚的眼睛,“哦?那我倒要聽聽了,蛇仙這窮莊破廟乾巴井的地方,還會有油水可榨?”
馬土根的話,話糙理不糙,蛇仙這地方,古代可以成爲戰略要塞,易守難攻。但現在都講個四通八達,這四個字可就跟蛇仙無緣了。
吳蔚一笑,既然這個計劃已經被村裡人知道了,他倒不介意宣傳宣傳。反正他本打算開個戶代表會研究一下。站在他們的立場,對這個計劃進行補充,可能比他已經做出來的這個計劃更能打動蛇仙村民的心。
吳蔚用最通俗的話,把這個計劃的大致內容講述了一遍。不管是馬家人,還是張家人,都很安靜,沒有人發出一點聲響。就連手裡一直耍着小刀的偏兒頭也停了下來,盯着吳蔚的嘴。
“這個計劃的主要內容就是這些,我整理出來的初稿在我包裡。你那份只是最初的一份草稿。本來,我想年後開個戶代表會,跟各位村民徵求一下意見的。”吳蔚從包裡掏出那份打印稿,在手裡揚了揚。
“你說的這些,怎麼聽着像瞎吹呢?我們蛇仙,真能變成你說的那樣?”張老虎根本就不相信。
“老虎!怎麼說話兒呢你!”三溜兒一聽這話,衝着張老虎橫了一句。張老虎趕緊低下了頭,他這個小叔叔,有的是辦法整治他。不用別的,把他們家老祖宗整出來執行一下家法,他就受不了。
他們那家法,是康熙初年傳下來的,老張家的老祖宗上輩子肯定是東廠那幫太監的後人,居然想出那種辦法整治家族裡犯了錯誤的人。啥辦法?吊小辮跪石子。後來,小辮兒被革掉了,就吊着脖子,人裸着雙膝跪在長寬約兩釐米的石子上,一吊一跪就是兩個時辰,那誰受得了?
最近這些年,家法不常用了,但偶而會用在張老虎身上。張老虎睡了人家姑娘被送進監獄以前,就遭過這份罪。老祖宗也不知抽的哪門子瘋,把是否執行家法的權力交到了三溜兒手上,這也是張老虎及張氏族人畏懼三溜兒最主要的原因。他們不是怕三溜兒這個年輕人,而是怕他背後的老祖宗,還有那能把人折騰殘的家法。
馬土根斜了一眼張老虎,目光中盡是鄙夷。轉頭看向吳蔚,卻沒有說話。吳蔚心道,這個馬土根,城府還真是不淺,這個時候還能拿得住。
“你說我們這果山要弄一個什麼合作社?還整一個什麼公司?這事兒我聽着怎麼這麼懸乎呢?”王小妮這老孃們兒抱着胳膊,靠在牆角的桌子邊上,耷拉着眼皮,問道。
“果山是大家的!你們現在不也是一家一戶承包的嗎?王書記,你不會不知道,這林果業的發展,沒有規模是不行的。哪個客商會大車白輛地來咱這地方拉幾車蘋果?高效農業,這詞王書記不會沒聽說過吧?”吳蔚語氣十分溫和,雖然話裡透着責備,但好在聲音很溫和,倒沒引起屋裡人的注意。
“嫂子,我們走吧。”馬土根站了起來,就要往外走。
“馬總,着什麼急啊?”吳蔚一時沒明白過來馬土根到底要幹什麼,難免有些着急。
閆五玲站在門口,看馬土根要走,便把手一伸,“馬總,什麼事兒這麼着急?坐會兒吧。小吳不正跟你們探討‘蛇仙谷’的事兒嗎?”閆五玲的聲音可不像吳蔚那麼溫柔,對這個馬土根,連她自己都不知道是什麼原因,看到他就想抽他。
馬土根冷笑一聲,“閆組委,你們可以笑話我沒文化,但不能把我當傻子。是,這兩頁紙上的字我認不全,並不代表我就可以聽憑你們的擺佈!”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我們的擺佈?我們擺佈什麼了?”吳蔚看到馬土根那牛叉至極的樣子,火氣便竄了上來。
“往後站!別跟我們馬總耍橫!”偏兒頭馬東擠了上來,手裡的柳葉小刀衝着吳蔚的臉。吳蔚猛一擡手,叼住偏兒頭的手腕,手就勢向下一壓,五指用力,偏兒頭的小刀“噹啷”一聲掉到了地上。
“這是村委會!馬東,你還得叫我一聲師傅呢!馬總,你不發表意見可以,以後這‘蛇仙谷’計劃實施了,會有大筆的資金進來,一些基礎設施會大批開工建設,別怪我沒提醒你!”吳蔚纔不怕這個,現在這“蛇仙谷”計劃,就是一塊大餡餅,這大餡餅在他手裡,他不怕馬土根不買賬。
果然,馬土根衝馬東揮了揮手,又把身子轉過來,走到剛纔坐的那條椅上坐了下來。
“吳幹部!你以爲我們蛇仙村都是傻子,是嗎?我們雖然窮,但並不代表我們一點頭腦也沒有。這個‘蛇仙谷’計劃,如果不招商,門都沒有!你就是想借這個狗屁計劃,先對果山下手!我說的對嗎?”馬土根的手指快速地敲擊着桌面,目光裡好像長了倒鉤刺一般,看到就覺得眼睛生疼。
“雖然馬總未必是小人,但我還是說,你未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吳蔚寸步不讓,聲音中透着威嚴。
馬土根眉峰一挑,不怒反笑,衝這一點,吳蔚深知,這個人極不好對付。
“嗬!這個我倒要好好聽聽了,我怎麼就以‘小人之心’度你這個‘君子之腹’了?我這人沒什麼文化,你這個大學生,不用跟我們這些窮老百姓跩詞兒。這事兒,禿頭上的蝨子——明擺着!蛇仙村這些人,都是什麼家底兒?哪個能拿出錢來搞你說的那些東西?就我這個在外面闖蕩多少年的,兜裡又有幾個錢?也就那個果山,大家都感點興趣,你不是想對果山下手是什麼?”
如果不知馬土根爲人,還真會被這傢伙給唬住。人家說的頭頭是道,有些人會順着他的思路想下去——對啊,村裡人哪有錢搞工程?養家都難呢。你沒有大錢,拿什麼修路建廠養羊?沒有錢,那些事兒一件也辦不來,到頭來不就是把果山分掉嗎?
“馬總,你自己也說,你在外多年,不會沒聽說過招商這事兒吧?無論是水廠,還是果山,還是養殖場,甚至是蛇仙廟修復,都可以依靠外力來完成的!到時候,這些地方需要從哪裡用人?還不是蛇仙村嗎?外面有人來旅遊了,在哪兒吃飯?不還是在蛇仙村嗎?
“那果山,一搞農家採摘遊,蘋果就不是論斤賣,而是論個兒來賣!我走訪的時候,還看到村裡有人用織布機織布,還有村東頭那幾棵幾百年的古樹,還有村口的古井,都是好東西,現在想找都找不到了,都是咱蛇仙的寶!大有文章可做!”吳蔚說得有些激動,手拍到炕沿上,手掌都拍紅了。
王小妮和馬土根互相看了一眼,用眼神做了一下交流,王小妮黝黑的臉上掛着極端不滿,“吳幹部,敢情說來說去,你還是想動我們的果山!我不是早告訴你了嗎?那果山我們是不會拿出來搞什麼採摘遊的!其他的,你可以整,你怎麼折騰我不管,果山不行!”
這吳蔚可就不明白了。王小妮怎麼就對這果山這麼寶貝呢?剛纔他說的這些,王小妮不會不動心。
“王姐!你先別忙着表態,讓小吳把話說完!”閆五玲手裡端着吳蔚的杯子,已經喝了兩杯水了,這女人,剛纔喊得太用力,嗓子可能有點炸了。
“五玲!你說說,小吳這不是瞎整是什麼?哪級會出錢修建條破路?我們這蛇仙兩頭的山真能打通的話,那得多少錢?這不跟做夢一樣嗎?我看土根說得對,他就是想拿果山開刀!”王小妮嘮叨道。
“王書記,如果你這麼想,我也沒辦法!但我奉勸你一句,把眼光放長遠一些,別整天盯着那幾個破梨爛桃,你的蘋果一簍賣十塊,人家的蘋果一個賣十塊!”吳蔚生氣地說道。
“這什麼時候吹牛不用上稅了?什麼蘋果一個賣十塊?金子做的還是銀子做的?”馬土根不屑一顧。偏兒頭也無所顧忌地笑了起來,狗腿地掏出一顆煙,遞到馬土根的嘴上,半躬着腰,用打火機給點着了。
“馬屁精!看着噁心。溜鬚舔屁肛!”三溜兒嘀咕了一句。
偏兒頭一聽這話,眉眼一吊,臉更加“卡西莫多”了。這東西上前一把抓住三溜兒的襖領子,伸出手就要打。吳蔚一看,這還了得?!當着他的面打他兄弟的臉,這不跟他的臉一樣嗎!
說時遲那時快,吳蔚早把偏兒頭舉起的手抓在自己手裡,眼睛眯成了一條縫兒,“馬東!你這個徒弟還要跟師兄動手嗎?要不要把第六輪比完,然後再來個正式認徒弟的儀式?”
偏兒頭只覺得一股巨大的力量從手上傳來,他的骨節生疼,如斷裂一般。這傢伙能裝,硬挺着巨大的疼痛,仍然面不改色心不跳。
“吳蔚,我不會認你當師傅的!我這輩子,只服我叔一個人。你,還是靠邊站吧!”
吳蔚沒想到,這馬東還真夠“執着”,也不知是馬土根的幸運還是不幸。這樣的人,用好了是一把刀,可以傷敵;用不好也是一把刀,不過用來傷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