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會兒,飄揚着亞里亞大公旗幟和霍爾家族旗幟的車隊過來了。
隊伍的前鋒是五十名身着藍灰色服飾的亞里亞公國騎兵組成。在左側攜帶騎兵塔盾,右手扶着又尖又長的長槍,這是亞里亞公國騎兵的特色裝扮,很有辨識度。帶領這些前鋒的,是一個包裹在純藍色盔甲中的強壯男子。盔甲肘部和肩部的尖刺在陽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芒,一根不知道是攻城錘還是狼牙棒的粗壯兵器掛載馬背上,共同散發着猙獰的氣息。
霍爾家的士兵緊跟在前鋒軍後,他們都是輕騎,因此配備了騎兵複合弓、馬刀和雙手巨劍。他們的盔甲從不染色,不管是鍊甲還是胸甲,包括最好的全身甲,只會在表面塗一層防鏽的特製油脂。由於油脂偏焦黃色,每次儀式前都要重新塗抹,會變得更濃重,所以很多人會以爲那是盔甲的顏色。
其實霍爾家的主色是奶白色和絳紫色,徽章是絳紫色天空下,閃電十字架居中爲背景,一面記錄了家族重大事件印記的圓盾。圓盾內一共有十三個不同的徽章,代表家族十三次重大的功績和變化——主要以戰爭和聯姻爲主。
在隊伍中央、人員最密集的地方,騎行着一位在血紅色皮革加墊典禮甲外罩着焦黃板甲的人。在他的胸前雕刻着舉盾天使的浮雕,象徵着信仰、勇氣和保護的三重祝福。他顯得很謹慎,行軍中也戴着頭盔,那是個橫向狹縫觀察窗的菱形頭盔,左右兩側雕刻着兩個人臉,擺出警惕和威脅的表情。
他穩穩坐在馬上,完全沒有晃動,如同雕像一般。唯有黑鐵的閃電十字架信徒徽章,依靠鏈子從頸部垂下,正在天使浮雕前左右搖擺。一輛同樣嚴肅、靜謐和強壯的馬車緊跟在他後面,由六匹強健的馱馬牽引,兩個車伕駕駛,這還不算車前車後車上車下跟隨的弩弓射手。馬車上用藍灰色的厚天鵝絨帷幕擋住了窺探的視線。
裝甲馬車後又是五十名護衛,三十個藍灰色,二十個焦黃色。然後是輜重車隊,近二十輛車上裝滿了給養和引人遐思的大大小小的箱子。車隊依舊沒完,後衛部隊由五十藍灰色盔甲步兵和同數量的徵召軍構成。徵召軍大多是信用好、能力強的僱傭兵或冒險者,他們往往擁有千奇百怪的本領,正好彌補正規軍某些方面的不足。
之前,排隊的人都在抱怨,只不過有聲音大些和小些的區別。現在,只剩下這支軍隊行進時的馬蹄聲、車輪聲、腳步聲和風吹動旗幟的嘩嘩響聲。衆人大氣都不敢出,甚至還要用手捏住家畜家禽的嘴巴。最多,後面不明所以的人詢問前面的人發生了什麼,沒人回答,於是就站到高處觀望。他們能看到車隊,就肯定能看到穿着焦黃色板甲的威風騎士,於是沉默就蔓延開來。
“是安德魯。”費奇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哥哥來聖三城堡幹什麼,還這麼大的陣仗?那車子裡做的是誰?”
“我不知道,要不咱們上前去問問?”夏妮透過面紗觀察費奇的神色變化和肢體語言,想了想之後說道:“但是咱們一上去,截停隊伍後,這裡堵塞的時間會更長。不如跟在他們後面,到了聖三城堡再見面吧。”
“嗯,你說的很對,我也是這麼想的。”費奇閉上眼睛,開始靜靜地思考這件事情。
來自這具身體的記憶裡,對童年和部分少年時候的事情印象很深,但自從開始認識了岔路魔以及使用鍊金毒藥後,大部分都是混亂和模糊的。安德魯·霍爾比費奇大三歲,是個對自己要求非常嚴格的人。他從小按照聖殿騎士的標準培養,用劍的功夫在同齡人中沒有對手,射箭、投槍、騎術也名列前茅,在少年時代已經能與一些成名戰士一較高下,被譽爲霍爾家族的朝陽劍。
不過他可並非莽夫。武功只是安德魯的“副業”,他的主業是領兵戰鬥的手段。他很小就開始跟隨霍爾伯爵學習管理家族騎士和士兵,負責帶領徵召兵,訓練並維持他們的軍紀,執行功過賞罰。他還曾經去過亞里亞公國和範伯格的前線戰場,前後在那裡待了三季(農閒打仗農忙回家,所以每一次真正交鋒時間都不會長,也就一個季節),也並不缺實戰的經驗。
費奇想了想,似乎在記憶裡找不出他有什麼不好的地方。安德魯雖沒有特別親近他,但作爲哥哥也沒有失職的地方,曾經不止一次勸他遠離鍊金和那些狐朋狗友。甚至動過拳頭,讓費奇親眼看看那些傢伙華麗的外表掩蓋了怎麼樣敗絮的內在。
但這些嘗試都沒產生作用,費奇變成了現在的費奇,身體坐在馬車裡,記憶的湖水中是另一個靈魂在游泳。
“他們過去了,已經開始放人通行了。我們要加快速度追上去嗎?”
“不用着急,還是之前的速度就好,該遇上總會遇上。”費奇睜開眼睛,重新將一根厚厚的硬封書放在膝蓋上,繼續在上面推演魔法符文和咒語。“到了聖三城堡,總能知道是怎麼回事的。”
作爲半個冒牌貨,費奇不想太早見到霍爾家的人。他倒是不擔心露餡,只是覺得尷尬。平心而論,霍爾伯爵和伯爵夫人對他已經相當好,在許多方面提供了超出常態的照顧,但他們是爲了自己的兒子才那樣做的。所以,對於那些對“費奇”好的人,費奇總有種愧領的感覺——安德魯也是其中一員。
不過他少計算了一點。當道路開始放行的時候,許多旅人決定停一停,或者選擇其他前往聖三城堡的道路,避免衝撞剛纔那支雄壯的隊伍。所以,原本擁擠的道路就變得很寬敞。安德魯的隊伍有步兵伴行,所以速度比純粹的馬車慢一線。而且拉開的距離原本就沒多遠,因此他們很快就相遇了。
一支軍隊後面跟着輛馬車,其後很長的距離內再沒有其他人,就顯得這輛馬車成了車隊的一個整體。貝妮在車頭控制着兩匹馱馬,她姣好的容貌和健美的體態引起了隊列最後面傭兵們的注意。平時,弩弓擁有足夠的威懾力,但傭兵們在人數上的絕對優勢抵消了威懾力。已經開始有人對着貝妮吹起口哨,甚至在調笑的過程中唱起了低俗的小曲。
“皮爾斯,去後面處理一下。”安德魯微微轉頭,對一旁的副官說了句。隨後,一個白馬騎士來到隊尾,用藍色的眼睛掃過傭兵隊列,金色的眉毛難掩嚴厲的神色。
傭兵們立刻安靜了,只剩下些還有些低聲自言自語的嘀咕聲。白馬騎士繼續前進,來到費奇的馬車旁,居高臨下地說道:“前面是警戒的行軍隊伍,請不要跟得這麼近。嗯?”
“不用‘嗯’,是我。”費奇無奈擡起頭來。“皮爾斯,雖說我被流放了,但跟着應該沒問題吧?”
“果然是你?”皮爾斯並沒有欣喜的表情,眉頭皺得更緊了:“你要去聖三城堡?你去那裡幹什麼?”
“我有自己的任務,聖心教樞指派的。”費奇擡起左手,銀質聖徽在鏈子上搖搖晃晃。“怎麼,最後決定是你和我聊天,不是我哥?”
“我這就會報告他,但在那之前我要警告你:別添亂。你現在不是霍爾家族的人,只是一個流放者,最多加上怪物獵人和教會的牧師。”看來皮爾斯已經仔細觀察過費奇一身的裝扮,“再說一遍,別添亂!”
至於麼?費奇目送他離開,然後便看着全焦黃板甲的騎士掉頭繞了回來。頭盔的面甲掀上去後,一張英俊的臉露了出來。不得不說,霍爾家的人個個顏值不錯,應該是一代接一代不停挑選漂亮媳婦的結果。
“好久不見了,看樣子你過得還不錯。”安德魯先向貝妮、夏妮微微點頭致意,然後用平淡的語氣和費奇說話。他的話聽不出好壞,最多隻能算普通的寒暄而已。“我聽說你成了牧師,有點不敢相信,畢竟你以前完全不喜歡神術的。你不會是個鍊金術牧師吧?”
“我已經不玩兒鍊金術了,太傷身體。”費奇站在馬車車廂裡,這樣他的高度就和騎在馬背上的安德魯差不多。“你這麼浩浩蕩蕩的要去做什麼?怎麼還有亞里亞大公的旗幟在隊伍裡?”
“我要去聖三城堡完婚,在那裡舉行儀式。”
“結婚?祝賀祝賀,還是和卡洛爾·加西亞嗎?”
“當然,你有什麼疑問嗎?”
費奇眨眨眼睛:“是加西亞又不是亞里亞,怎麼會有燈塔旗?”
噗,皮爾斯沒憋住,還是笑出了聲。安德魯嘆了一口氣,解釋道:“加西亞的媽媽是薩洛揚·亞里亞大公的親姐姐,因此我就成了大公的外甥女婿。”
“哦……我還是第一次知道。”費奇尷尬又不失禮貌地轉移話題,說道:“恭喜並祝福你們,儀式什麼時候舉行,家裡還有誰來了嗎?”
“父親和母親都沒有來,只有我們,我們在聖三城堡完成儀式後還要回家一趟,接受父母的祝福。你應該還能記得順序:神前人後。”
“對,這個我還記得。”費奇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一份記憶讓他覺得這個人很親近,另一份記憶將同一個人標記爲陌生。想了一會兒,他才找到一個話題:“我恐怕是沒法回家參加儀式了,但我也要去聖三城堡,能不能混一份你們的請柬?”
終於,安德魯笑了起來,是那種開心的微笑。“行,沒問題,歡迎歡迎。我們的儀式在模範領騎士大會後舉行,你隨時都能找到我。畢竟這一次我被要求必須高調,因此你不會錯過的。”
“模範領騎士大會又是怎麼回事?”
“你怎麼好像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冰峰要塞的消息有那麼閉塞嗎?”
“呃……我外出執行任務,有一陣子沒回去了,的確是什麼都不知道。”
“那……難道你連我成爲邊界領主的事情也不知道了?”
“邊界領主?模範領和亞里亞公國接壤的那塊地方,公國讓你來管理?”費奇瞪大了眼睛。
“對啊。你覺得我管不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