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起牀後,接着熱湯溫暖一下身子,然後熄滅篝火,將營地打掃一遍。他們在大石頭的避風處藏下一些東西,然後輕裝上陣,繼續搜尋獅鷲的位置。
“幸好是臨近冬季,大部分生物要麼前往溫暖的地方躲避風雪,要麼藏在山洞裡冬眠,直到春天才會再出來。這讓咱們一路行來少了很多風險。”特隆從隊伍最末走向最前,在經過費奇的時候給他說道:“落日山脈其他季節可不是這個樣子的,沒有完成訓練千萬不能離開大路走進深山。費奇,要小心。”
“都小心。”費奇點點頭,然後拽拽揹包的帶子,讓雙肩更舒服一些。雖然都是輕裝狀態,但是費奇的揹包似乎比別人更沉重一些,他需要經常調整一下姿勢。那是一種短暫的休息,也是爲了避免棉甲下面的磨出來的傷口被再次扯裂。
“你表現不錯。”凱列從隊伍最前斥候的位置上被替換退下來,經過費奇的時候說道:“以你現在的狀態,應該能通過增強儀式,不要擔心。”
他說這溫暖人心的話的時候,表情依舊冰冷僵硬。費奇看着他,還以一個同樣有些尷尬的笑容,並說道:“我從來就沒有擔心。我不會死在增強儀式,我也不會死在這裡。”
“這樣很好。”凱列點點頭,又向後退了下去,到達隊伍末尾,跟在巫瑪瑪身後。
衆人沿着陡峭的山崖前進,走在不足五尺寬的傾斜石頭上。這裡的石頭足夠堅硬,不會分裂出會動搖腳底的碎石;這裡的石頭足夠堅硬,腦袋撞碎在上面也不會留下傷口,哪怕從五百米的高度下墜也是一樣。
人在這裡蹣跚而行,需要時刻注意保持正確的身體姿勢,克服想要放飛自我的心。費奇發現,越是在危險的懸崖邊,越是有一躍而下一了百了的想法;越是恐高,越是想投身入那致命的高度之中。這種情緒會在遠離懸崖後變成一種舒緩地自我嘲笑,然後用來加深下一次的恐懼。
因爲恐懼,所以會在想象中產生一個愚蠢的念頭:用死亡結束自己的恐懼。其實走得多了、麻木了,愚蠢的念頭也認命了,恐懼也就慢慢克服了。
“噓!前面聲音!”凱列突然說道:“潛行!”
大家立刻貼在山體右側的山崖上,微微放低姿態,緊緊閉上嘴巴。在噪雜的山風中混雜着傳來隱約的打鬥聲。大家豎起耳朵,能使用雄鷹學派冥想術的人增強了五官。
“獅鷲。在叫。”凱列壓低聲音說道。
衆人將武器換到手中,迅速檢查一遍,然後開始小心前進。雖然在山地中已經花了十天來找這獅鷲,可誰也不想現在遇到它。現在,大家在山崖野徑上,地形是最不利的。獅鷲有很大機率能全滅他們,甚至只要飛過來,從隊伍開頭一路撞到隊伍末尾,剩下的交給巨大的落差和堅硬的山石就夠了。
所幸這種事情沒有發生。大家離開危險的山崖,踏上了陡峭但是開闊的山坡,並向着山脊的方向前進。獅鷲的叫聲來自山的另一邊,費奇現在也能聽見了。
很明顯它正在戰鬥。叫聲中帶着憤怒、興奮和一點瘋狂,這些情緒極度飽滿,已經溢出來了,不會聽錯的。特隆舉着和岩石、大地顏色相近的僞裝盾牌,將自己和隨時可以射擊的弩弓藏在盾牌後面,弓着腰首先爬上山脊。隨後,大家都看到他站起來,也聽到他的叫聲。
“教官!費奇!快來看看這是怎麼回事!”
大家趕緊加快速度,手腳並用衝上去。迪德莉特一個加速,輕鬆超過費奇,差不多是第二個衝上去的。她扶着額頭,不由自主地感嘆道:“女神保佑!那是什麼生物?”
費奇趕緊上去,然後就看到了貓和鳥在相鄰不遠的山頂上打架。
遠遠看過去那是兩隻貓和一隻鳥,但考慮到視覺上近大遠小的情況,稍作還原,就知道那不是貓和鳥。首先,那隻鳥是隻獅鷲,應該比當初攻擊費奇然後脫毛的那隻更大,翼展絕對在十米以上。費奇盯着它,發現它更瘦,身上的羽毛如同是一件過大的毛皮外套,鬆鬆垮垮搭在一個骨感女人的窄肩膀上。在這一點上,它並沒有之前的峭壁獅鷲那種強壯、威猛的感覺,而是顯得很奸詐。
這不代表它的戰鬥力就會弱。
獅鷲不斷飛起、快速轉向、高速滑翔、陡然俯衝攻擊,然後急速拉起。沙塵的煙霧和冰霜形成的雪花伴隨着它的攻擊,與呼嘯聲一起幹擾着對手的視聽。四隻鷹一樣的尖利爪子和因爲更加靈活而變得陰險的尖喙輪番發起攻擊。有些擊中了目標,而沒有擊中目標的攻擊有時會撞在山石上。費奇看到石塊碎片亂飛,而爪子毫髮無損。
這已經不是腸穿肚爛的問題。如果被爪子命中、哪怕是擦中,都將和被大口徑子彈命中一樣,會直接爆開。
和獅鷲戰鬥的兩隻“貓”顯然也知道這點,它們儘可能靈活地躲避,然後趁獅鷲降低高度的時候才能伺機反擊。兩隻貓通體黑色,這影響了對它體型的準確判斷,但應該和犀牛差不多大小。它們移動時,有黑色的煙塵從毛髮的縫隙中彌散開來,就像一團霧氣。這本來是可以爲它們提供掩護的,可對佔據了天空的獅鷲來說,影響不大。
它們只能躍起發動攻擊,一次攻擊能投入戰鬥的只有兩隻爪子或者牙齒,這在至少用四隻鷹爪的獅鷲面前毫無優勢。因此一次次交鋒的結果,是它們身上多了許多流血的傷口,紅色的血和黑色的毛粘在冰冷的岩石上。獅鷲興奮地叫喊着,那是種尖利刺耳的聲音。兩隻黑色大貓則不斷怒吼着一個字:“冒!”
“那是什麼貓?”費奇盯着對面原始殘酷的戰鬥,心臟砰砰直跳,“好大啊!”
“鬼貓。”特隆說道:“一種晝伏夜出擅長伏擊的危險生物,很有耐心,非常狡猾,在落日山脈中有不少。但是,這麼大的卻非常罕見。”
“而且……”由於戰鬥發生的地方距離大家還有三百多米,中間隔着深谷,所以凱列趁這個時候考考特隆:“還有什麼不尋常的地方?”
“鬼貓在這個季節應該下山過冬纔對。它們的黑色毛髮在黑夜中很有用,但是在雪地裡就是累贅。現在咱們在降雪高度之上,它們怎麼還沒下山?”
“再看!瞪大眼睛仔細看!不要放過任何黑色!”
特隆縮了縮脖子,然後凝神觀看。“是了,它們在保護巢穴!在右邊那塊雞頭形狀的岩石下,我看到兩……三隻鬼貓的幼崽。好小啊!難道是剛出生不久?怎麼會在這個季節?它們正常應該避開冬天才對。那麼小的幼崽很難活過低溫和缺乏食物的季節。”
“這就不得而知了。”凱列看了看周圍的地形,然後指着左面說道:“右邊看起來更好走,但是左面有掩護,咱們往那邊走!獅鷲和鬼貓打起來不是壞事,先等它們分出勝負。特隆,你覺得誰贏了對咱們更好?”
特隆想了想:“似乎誰獲勝都不好。這個地方不適合與獅鷲戰鬥,哪怕它因爲戰鬥受傷。如果是鬼貓贏了,獅鷲的屍體肯定會被吃掉,咱們很難拿回頭顱,更何況還要擔心鬼貓將咱們當做獵物,那就要一路提心吊膽了。”
“答錯了,你還要繼續學習。”凱列搖搖頭,主動走到隊伍最前面。“勝負沒得挑,必然是獅鷲勝利。我現在只有一個希望,就是希望那獅鷲終於感到餓了,停下來吃鬼貓,這樣纔對咱們有利。”
特隆面有愧色,又朝戰場的方向看了片刻,點了點頭,趕忙追上。
按理說,獅鷲飛到空中的時候有可能發現他們了,但幸好它仍舊忙於和鬼貓戰鬥,並沒有朝這邊瞥一眼。風也很幫忙,一直是從戰場方向吹過來,這樣他們的氣味也不會傳過去,被鬼貓發現。
一行人藉助山石和陰影的掩護,悄悄接近戰場。在這個距離上,人類的鼻子已經能夠聞到那邊的血腥氣息和怪獸的體臭,獅鷲的尖叫也變得越發刺耳。費奇非常緊張,他不止一次看向手中的弩弓,重複檢查弩矢是不是還在上面,弦是不是上緊了。相比來說,巫瑪瑪和拉姆斯登雖然也是第一次出來執行任務,但他們看上去平靜多了。
迪德莉特握住了胸前的聖徽,正要念誦神術禱詞,卻被凱列制止了。他的手擺了擺,然後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同時示意大家壓低身子。一秒鐘的手勢變化可以表達出這麼多意思,費奇實在是沒想過。不過,他注意力一集中,立刻變得沒那麼緊張了。
“嘎!!!”
獅鷲突然發出了一聲巨大的鳴叫,費奇耳膜劇痛。他剛剛想要探出頭去看看外面發生什麼,就被特隆一把拽住肩膀重新蹲了下來。也就是在這時,一個黑影從他們頭頂飛過,狠狠撞擊在山崖上,然後直直掉落深谷。
那是鬼貓中的一隻,它在半空中應該就死了,所以沒能發出墜落的慘叫——獅鷲最終還是抓住機會殺了它。剩下的那隻鬼貓發出哀號,然後趕忙後退,用身子護住巢穴的方向。一般的掠食者,這個時候應該會去找掉下去的那塊肉,從而放過殘缺的一家。
可這獅鷲不正常。它在空中轉了個彎,突然撲向鬼貓。鬼貓避無可避,全力反擊,但依舊被狠狠抓了一把。獅鷲用翅膀橫掃過來,重傷的鬼貓如同被拋棄的破布娃娃,在山坡上翻滾滑動了一段距離,再也無力反抗。
獅鷲覺得自己無敵於天下,便起飛離開。它還有更多的怒火需要發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