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靈魂空間中行走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這裡實際上並沒有“距離”的概念,靈魂的顯像能力決定了身邊會不會存在物體。在自己的靈魂世界裡,費奇可以集中精神,一瞬間將火刑柱召喚到身邊,也可以動個念頭,“前往”靈魂與物質世界的交界點。
唯獨用雙腳行走是沒有意義的,邁步只能帶來“步距”的感覺,並不能讓目的地“顯形”,但偏偏黑饃走得非常自信、堅定。它不時用鼻子在空氣和地面嗅嗅,歪着頭似在思考,然後搖搖尾巴吧嗒吧嗒走上一段,再重複之前的動作。
“你的信心挺足啊?這是要帶我去找什麼東西嗎?”費奇看看四周,他自身發光能夠照亮的範圍內仍舊空無一物。由於沒有參照物,費奇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遠,或許有幾百米,或許根本就原地未動。
“汪!”黑饃突然不走了,擡起頭來朝前面吠叫。隨着聲音向外傳播,不遠處冒出一個模模糊糊的人影,身軀的輪廓逐漸變得清晰起來。費奇用力揉揉眼,剛纔那個地方絕對什麼都沒有,這個人形的模糊東西是直接突兀出現的!當他集中精神的時候,人影迅速凝視,變成歐麗安娜。她正背對着費奇和黑饃,似乎完全不知道一人一狗就在身後不遠的地方。
這個女人右手拿着那根尖銳、刻滿符文的骨杖,掐着腰,一邊跺腳一邊生氣。“混蛋,跑到什麼地方去了?我明明將他送進來了,而且沒有人離開啊?這裡還能走丟嗎?”
費奇伸出食指對黑饃做了個噤聲的姿勢,然後集中精神,左手從右手掌心中抽出一把燃燒着紅色火焰的水晶匕首。這是靈魂收割匕首、地獄火焰和靈魂陷阱咒語的具象化。費奇感覺這幾種能力某種程度上都可以殺傷靈魂,那麼“就應該”能夠殺傷靈魂。
他舉起匕首,小心翼翼、輕手輕腳摸上去,試圖在歐麗安娜後背上刺一刀。不過,靈魂世界的潛行方法似乎和物質世界不太一樣,費奇覺得自己並沒有暴露,但是歐麗安娜卻毫無先兆地忽然轉過身來,臉上的表情和費奇一樣驚訝。“你怎麼在這兒?!你想幹什麼?”
“讓我捅一下!”費奇握着匕首就殺了上去,歐麗安娜一揮骨杖,立刻和費奇拉開了距離。於是,一個人追,一個人逃,雙方既沒法拉近距離,也並沒有變得更遠,似乎他們的力量在這裡不相上下。這樣僵持下去肯定不行,於是費奇停下來,開始思考其他方法。這個時候他才注意到,黑饃一直趴在旁邊,一邊打呵欠,一邊搖尾巴。它並沒有移動,但同樣也沒有遠離費奇。
“別白費力氣了。”歐麗安娜說道:“你的悟性真好,居然可以擁有行動的能力,還可以用想象力製造出武器來。如果讓你在這裡多停留一段時間,還不知道你能領悟出什麼來呢!還是儘快解決你比較好。”
“靈魂能殺死靈魂嗎?”費奇微微皺眉,問道:“我只知道死亡之後,靈魂會去外層位面成爲祈並者,而靈魂最多被消耗光,似乎並沒有死亡的概念。可想要消耗光靈魂的力量是一件非常困難和耗時的事情,你根本無法完成那樣的事情。”
歐麗安娜更驚訝了,她現在基本可以肯定費奇曾經進入過靈魂空間,不然不可能這麼熟悉裡面的規則。不過,她覺得自己要遠比費奇更古老,從第一世界誕生的時候她就在了,第二世界還沒建成時她就開始研究靈魂世界,知識和經驗要遠比費奇更豐富。這是她的優勢,也是她信心的來源。
骨質尖刺法杖揮動起來,一些灰色的線條從尖端向外逸散,如同棉絮一樣在歐麗安娜身邊緩緩飄落。黑饃擡起頭來,直勾勾地盯着,突然伸出舌頭髮出急促的喘息聲,口水滴滴答答流下來。歐麗安娜面色沉靜,骨杖突然指向費奇,說了句:“消滅他!”
那些灰色的棉絮變成灰色的濃霧,一隊二十多個手持巨斧、裂地錘、狼牙棒等重兵器的骷髏戰士從濃霧中陸續走出。它們空洞的眼眶中閃爍着針尖大小的淡黃色光點,用殘缺牙齒的嘴巴向費奇發出恐嚇。這些骷髏戰士不斷從濃霧中走出,數量上似乎無窮無盡。
“汪!”黑饃叫喚一聲,不再懶懶地趴着,迅速起身然後衝向費奇。就在費奇以爲它要站在身前保護自己的時候,黑饃唰的一聲藏在他身後,尾巴壓在屁股下面縮成一個圓圓的黑色毛球。“這些骷髏能傷到咱們嗎?”
“它們能傷到你,但是不會傷到我的。”歐麗安娜揮動骨杖,如同交響樂團的指揮一樣,用某種韻律控制着骷髏軍隊的行動。“謝謝你關心我,將我的安危也考慮進去。死寂的力量對靈魂也有傷害,但我是不滅,刀斧加身不過是片刻疼痛,並不會真的傷害到我。”
“呃……你看不到我腳邊的黑狗嗎?”
歐麗安娜露出不明所以的表情,看來她真的看不到黑饃。費奇回身摸了摸狗頭,知道這個黑色的傢伙還有很多神奇之處,只不過自己還不能理解。歐麗安娜使勁瞪大眼睛,她只看到費奇在撫摸空氣,這完全沒有道理啊?由於費奇已經展現了驚人的悟性,而且對靈魂空間也並不完全陌生,所以歐麗安娜決定還是小心爲妙,不能再小看他。“你在幹什麼?”她問道:“你也會創造出其他生物進行攻擊嗎?”
“呃……讓生物攻擊?”費奇看了眼黑饃,覺得用這隻活生生的大狗去對抗刀斧骷髏,實在太不划算。隨後,他看看骷髏們,然後又看看自己手中的地獄火焰靈魂水晶匕首,迅速解下了褲腰帶。
這並非是猥瑣的舉動,而是一種戰術。費奇在靈魂空間中的身體以及衣服,本質上都是某種規則所化。如果說全域視野、心靈塑形墨水、魔鬼的力量可以具現化,都是因爲它們全是靈魂改變世界這個過程的顯現,那麼靈魂通過身體改變世界的過程同樣也能顯形。人通過勞動製造工具與這個世界互動,這是最基本、最自然的方法。費奇在靈魂世界的腰帶便是這種方法的一個體現。
將注意力集中到腰帶上,它迅速改變了形態,然後纏在匕首的柄上,緊緊連在一起。之後,費奇抓着繩子將匕首甩了起來,如同螺旋槳一樣,發出嗡嗡的響聲。骷髏們逼近過來,撞在了匕首形成的防線上。只聽得“乒乒乓乓”一陣亂響,骷髏們迅速破碎、倒地、消失,完全不堪一擊。
“啊呀!”歐麗安娜眨巴眨巴眼睛,嘴巴長得比碗都大。她用手託了託下巴,手背抹一把嘴角,然後道:“你怎麼知道該如何對付骷髏軍團的呢?”
幻化出來的骷髏以軍團方式前進,出發點爲歐麗安娜身側,目標是費奇。這些骷髏看似是一個個獨立的戰鬥單位,但它們行動的方式非常有規律,甚至比魔鬼的軍團還要有紀律性。費奇從一開始就將全部骷髏看做一個整體,是一種能力的一次性顯形,然後再分析它的特性。
在靈魂世界,空間距離是個相對概念,費奇剛纔不就怎麼也追不上歐麗安娜嘛。反過來,骷髏軍團作爲攻擊手段,同樣要解決距離的問題,那麼它們以緊密排列的方式行軍向前,便不是爲了展示軍容軍貌這麼簡單。而且費奇注意到,這些骷髏完全沒有遠程武器,就算是接近了一些,也沒有一個嘗試丟出斧頭來攻擊他。所以費奇猜想,靈魂互相傷害便只有一種方法:接觸。
既然他可以拿着匕首追殺歐麗安娜,那麼這個匕首必然是有威脅的,不管是對靈魂或是顯形的骷髏軍團。拿着匕首一路捅過去並不是做不到,但肯定不如將匕首甩起來更安全。結果這麼一試,果然取得了效果。
“我不會告訴你是怎麼想到的。”費奇的話幾乎氣炸了歐麗安娜。她更猛烈地甩動胳膊,指揮棒演奏出令人眼花繚亂的圖案,但骷髏軍團必須緊密排列,最多能做到四面包圍,但是沒法跳躍——這會導致形成分離狀態。由於無法近身,歐麗安娜無奈之下只好撤去骷髏。
“你別得意,這只是最弱的攻擊方式!”歐麗安娜嘿嘿笑了兩聲:“接下來就沒這麼容易防守了,而且死的速度將很慢,充滿了折磨!”
她再次揮動指揮棒,星星點點的光塵從骨杖上飄散落下。費奇眯起眼睛,腰上的潛望鏡啪的一聲變成了單筒望遠鏡,跳到手中,然後被置於眼前。鷹眼冥想不僅能看到腦後,還可以增強視力,所以這種變化也在預想之中。通過鷹眼冥想將景物拉近、放大,費奇發現那些光塵全都是微小的造物故主符文。
法術應該如法進入靈魂世界之中,魔法符文只會從靈魂之火向外輻射,即使通過靈魂回波咒語,也只是停留在靈魂世界外面,以震動的方式造成些許改變而已。正因爲如此,費奇無法將魔法符文和魔法矩陣在靈魂世界顯形,他也沒法施展法術,可歐麗安娜使用造物故主符文的情景顯然有悖於費奇的“常識”。
“一切以事實爲基準,定理都可以修改,更不要說自以爲是的常識了。”費奇向來是一個注重從別人身上學習的傢伙,而且學習的速度從來都不慢。他看着那些造物故主符文,很快便想到了靈魂和身軀的關係。靈魂在各個世界都有,每個世界的規則會有不同,而靈魂在不同世界都能改變周圍環境,靠的就是通過身軀這個媒介進行適應。
“懂了,歐麗安娜是造物故主在創世的時候製造出來的,她的靈魂有深刻的造物故主印記,所以在靈魂世界中,造物故主符文便成了‘本地規則’。而我的魔法符文是總結歸納出來的,與我的身體無關,與靈魂如何適應世界無關,所以無法在這裡顯現。不過,我應該和歐麗安娜一樣用造物故主符文還是魔鬼的地獄符文呢?”
此時,歐麗安娜已經制造出一道海嘯,高聳的浪頭足有十幾米高,從遠方呼嘯而來。費奇開始後退,但是靈魂空間並沒有真實的地面和天空,因此海浪和費奇之間只有速度差形成的遠近距離關係,並不存在可以躲避的其他方向。偏偏歐麗安娜的海嘯比費奇的移動速度快上一些,因此遲早是會被淹沒的。
“溺死你!”歐麗安娜哈哈大笑,然後咳咳吐出水去。她在海嘯裡也不好受,只不過“不滅”特性保護了她,狼狽但是不會因此死亡。費奇哼了一聲,一邊躲避,一邊開始設想地獄符文的法術矩陣。在發現它無法顯現的時候,立刻轉成造物故主符文的矩陣。這一次,一個油畫用的調色盤和一把小刷子出現在他手上,造物故主符文便是調料盤上的顏色,而匕首跟隨腰帶自己返回褲子,望遠鏡晃晃悠悠掛在脖子上。
海嘯的陰影已經籠罩下來,鹹腥的味道撲鼻而來。費奇看着手中的調色板,儘管是第一次使用,但這本質上還是法術矩陣,他已經再熟悉不過了。造物故主的符文更加簡練、原始,就像文字中最基礎的單個字,比如人、山、口、手。它是象形的,沒有“家”、“國”這樣組合起來的豐富含義,表現能力上肯定會有不足,但勝在簡練,而且一些簡單的法術效果還是可以完成的。
“幸好之前研究過。”費奇擦了擦身上的水,站在一葉輕“舟”裡,漂浮在浪頭之上。黑饃一直跟在他身邊,似乎沒有力量能將他們兩個分開。它用力甩去身上的水,擡起頭舔了舔費奇的手背。
“乖……”費奇摸摸它的頭,卻被它一把咬住了筆刷。一人一狗奪了起來,直到費奇瞪了瞪眼,黑饃才鬆開嘴,而筆桿上已經多了許多牙印。“你這狗子,牙齒能咬這些東西,怎麼不去咬那個女人?你看她在水裡泡着,起起伏伏地,多慘……”
歐麗安娜沒有“舟”,因此只能不斷喝水,一直吐水。她擡起顫抖的手臂,揮動骨杖,周圍的海浪迅速減弱,並隨着下降的水位完全消失。“你進步的速度太快了。”歐麗安娜說道:“怪不得她說你是唯一真正的威脅。”
費奇從“舟”上下來,而“舟”便成爲符文重新回到調色盤上。有了這個法術矩陣,費奇的底氣更足了,顯然局勢正一步步向對他有利的方向發展。“歐麗安娜,你說的那個‘她’是誰?”費奇想撬出點情報來,但對方顯然不是嘴巴不嚴的笨蛋。
“你不要得意,更別想得寸進尺。”歐麗安娜說道:“雖然麻煩一些,但我可以讓你和你自己戰鬥,永遠不斷消耗下去,兩敗俱傷之後再消滅你!哼哼,你能打得過靈魂世界的自己嗎?”
“等等!別!”費奇連忙搖頭:“別用這個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