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年1月11日,晴,氣溫6度,大風
高冰這麼一吼,兩個女人都不約而同地雙手叉腰,各自望着一邊,互不搭理。
“媽的,一山不容二虎,除非一公一母。真的是至理名言。”高冰說着,把他自己罐裡的啤酒喝完,手掌用了用力,那綿軟的啤酒罐瞬間就癟了。
見這兩個女人的架勢,高冰有些後悔把她們湊到一塊兒了。他起身開始收拾桌上的殘羹剩菜。
羅曼看不過去,馬上起身,奪過高冰手裡的碗筷,說:
“這活兒哪能你做,還有女人在這兒呢!”
李白詩也跟着開始收拾,追着說了一句:
“對啊,有女人在。高哥,你去旁邊坐着吧!” шшш▪ тTk an▪ c o
兩個女人先在客廳一陣爭爭搶搶,然後又去了廚房開始爭爭搶搶。高冰搖搖頭,拿了一罐啤酒,在客廳裡轉悠了一圈,坐到了電腦面前。
他看了一眼手機,期待着有些齊少山來些吳家訓的消息。轉念一想,姓齊的才離開多久啊,怎麼可能有消息呢?
他打開了電腦,從網絡上搜出來所有的關於“江灣遺失案”的視頻,逐一觀看。這一看,就把高冰帶回了那段衆人唾棄、被潑髒水砸窗的黑暗歲月。
原本高冰租住的是郊區便宜的農家房,這件事情發生以後,房東家的玻璃老是被砸,房東不得不將他請了出去。可是無論他怎麼搬家,先後都會被找到。直至搬到這座租金昂貴的公寓樓。
網絡暴力更加無情,一個叫“塗鴉人”的網絡博主,先是人肉出了高冰的個人信息,然後在網絡上瘋狂傳播。不僅公開辱罵挑釁高冰,還聯絡衆多網絡博主,對高冰所在的公司進行言語攻擊。最後高冰也不得不被公司開除。
那些潑水潑墨,圍追堵截的人更是不計其數。
高冰靜靜地看着,心如止水。
不知何時,羅曼和李白詩已在他的身後。看着網絡上的胡言亂語,李白詩忍不住就破口大罵:
“王八蛋,老子一定要找到他,撕爛他的嘴。”
這一聲驚吼,把高冰也嚇了一愣。他從記憶的日子回到現實。他雙手摸了摸自己的臉,有氣無力地起來緩緩走向沙發。
李白詩情緒激動,含着淚憤憤不平。
“高哥,我不相信這是真的。”
高冰重新坐到沙發上,打開一罐啤酒,一飲而盡。兩女人也圍坐過來,各自開了一罐啤酒。
“我的生活,因爲此事,發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原本生活在有工作有朋友有擼竄兒有上網的日子,因爲這件事變得東躲西藏擔驚受怕猥瑣過活。”
高冰又喝了幾口酒,把“江灣遺失案”的前後經過又講述了一遍。
李白詩聽完,心裡爲高冰的鳴不平。她說道:
“高哥,你現在不是有市裡領導的關係嘛,我們把這個事情搞明白。”
高冰回到:
“我已經有打算了。不急這一時。”
高冰想了想,這事兒其實挺簡單,現在只要他想什麼,就會變成現實。讓那個吳家訓到這裡來也不是不可能。只是他現在心裡計劃着翻身的大局。
“高哥,你這一年是怎麼活過來的?就以我經歷的那些,我能感同身受。”
“我們這都不算什麼。問問她是怎麼活過來的?”高冰望了望羅曼,向李白詩說着。
羅曼一直很平靜。當高冰和李白詩看着她時,記憶的大門就打開了。她先是幹了一罐啤酒,說:
“我都忘了是怎麼是那個癮君子認識的。結婚前還好好的。可是結了婚之後,我才知道他吸毒。吸了毒就開始打我。打得最慘的一次,就是我爬在客廳的地板上2天爬不起來。我提離婚遭打。我逃跑,他的人找到就把我鎖起來。這樣的日子整整過了四年。直到遇見你......”
羅曼說不下去了,嚎啕大哭起來。
李白詩見羅曼哭得傷心,自己也跟着大哭起來,哭着哭着兩個女人同病相憐一般,又相互擁抱着哭了。
高冰眼瞅着這一出,這回兩個女人不會發生爭吵了吧。
兩個女人哭了好一陣,情緒終於穩定了。李白詩拿起啤酒,跟羅曼說:
“曼姐,以後我們要好好活着,不能讓別人欺負我們。”
羅曼拿着啤酒,說:
“對,我們三個要好好活着,不能讓別人欺負我們三個。我們一起幹了。”
“幹了。”
三人都一飲而盡。
“等這件事完了,我回一趟老家。都兩年沒有回去了。想家了。”高冰說。
“我已經6年沒有回去了。現在我這個樣子,還不能回去。我爸爸看了肯定會難受。”羅曼說。
“我跟家裡人都斷了好多年了......”
羅曼聽得出李白詩的話裡,有些遺憾,好奇地問了一句:
“怎麼回事呢?”
李白詩則回了一句,說:
“嗨,不提也罷。咱們再喝一個。”
沒一會兒功夫,三個人把48罐啤酒都喝光了。三人雖然有些醉,但都還算清醒。只是一間廁所明顯不夠用。等高冰從廁所出來,兩個女人已經倒在沙發上睡着了。
高冰把兩個女人抱上臥室的牀,蓋好,他自個兒倒在沙發上睡着了。
一陣手機鈴聲,把高冰從冰冷的夢裡驚醒。他摸索着手機一看,凌晨3點過,陌生來電,就先掛了電話。
高冰全身凍得不行,他起來進臥室準備加點衣物。他躡手躡腳地走到臥室,這個時候,手機再一次響起。高冰接了電話,正要大罵對方,那頭先說話了:
“高老弟,吳家訓找着了。你看這個時間我是帶過來?”
電話是老齊打來的,高冰聽到吳家訓有消息,內心一陣激動,突然之間卻猶豫起來要不要把事情揭開。許久,高冰對着電話說:
“我過來吧!”
“好的,地址就在世外桃源。”
高冰掛斷電話,臥室的燈也打開了。牀上裹着被子的兩個女人盯着高冰,同時說道:
“我也去。”
高冰點點頭,同意了。
李白詩自告奮勇開着魚叉牌子的車子,夜裡車少路寬,幾腳油門就到了世外桃源。
眼下正是娛樂城生意好的時候,門口停滿了車子。
齊宇宙一直在大門口的大風裡等着。他眼尖,在一羣來來往往的人裡,一眼就認出了李白詩。
停好車,他領着高冰三人進了娛樂城。
據說這是江灣市最上檔次的一家娛樂城,豪華氣派,按摩足道、燻蒸理療、棋牌K歌、私人聚會樣樣盡有。只不過這都是明面上的。暗地裡還有一些黃賭,高冰還是感知到了。
齊宇宙領着高冰三人走近了一間安靜的包房。門口能聽見齊少山的質問。齊宇宙正要開門,高冰趕緊阻止了他,示意叫老齊先出來。
齊宇宙輕輕地開了門,把他的父親叫了出來。
齊少山見到高冰,向高冰確定裡面的人就是吳家訓。
高冰想了想,跟齊少山嘀咕了幾句,齊少山回了一句:
“明白了。”
高冰同時讓李白詩過會兒把一切都錄下來。
高冰跟着齊少山進屋了。他進屋就看見一個精神萎靡、邊幅粗獷的男人戰戰兢兢地坐着。高冰和羅曼悄悄地到了包房的角落裡。李白詩找了個適合的位置,開着手機就開始錄像。齊少山和他一個凶神惡煞的手下站在男人的面前,繼續審問。
“你現在欠的債和借我的錢,你這房子還不夠,怎麼辦?”齊少山揚了揚手中的房產證,問吳家訓。
“房子在等一兩年,漲上去了,就夠了。現在房子漲得兇。”吳家訓趕緊回道。
“廢話,在等一兩年,你的利息也漲了,還不夠怎麼辦?”
“我讓我家丫頭出去打工,她們可以出去打工了。打工還你錢......”
吳家訓還沒有說完,老齊上去就是一巴掌。接着又問了一句:
“你之前的30萬現金是怎麼來的?”
吳家訓遲疑了一會兒,低聲說:
“是向親戚借的。”
吳家訓上前又是一巴掌,狠狠地罵道:
“狗日地二流子,你家親戚借錢給你賭博啊!”
吳家訓的鼻子口裡開始出血,他是個經不起打的人,馬上就聲淚俱下,泣不成聲地說:
“莫打了莫打了......最開始的20萬真的是借的。是借來給我老婆治病的。我老婆的肝癌晚期,醫生悄悄給我說,治不好了,叫我準備後事。所以當時就只開了止痛藥,我就把20萬留下了......”
齊少山雙手把桌子一拍,響聲把吳家訓震得緊緊地閉上了眼睛。齊少山逼問道:
“那你爲什麼在媒體記者面前裝得可憐兮兮地說錢被偷了?”
吳家訓只是抽泣,沒有動嘴的意思。
“啪”的一聲,齊少山又是一巴掌打在了吳家訓的臉上。
“快說!”
“我說我說我說。我私自把20萬藏起來,就把裝錢的包包扔在廁所。回到醫院就騙我老婆說錢丟了。這個時候有個人打我電話說包包找到了。我老婆就叫我去取。我當時想幹脆一不做二不休,就咬死包裡有20萬,這樣我不僅可以借的錢還了,還可以有一筆餘錢。後面的事情你們都看到了。”
聽到這裡,李白詩和羅曼已經忍不住了,兩人先後衝過去,對着吳家訓就是一陣撕抓扯撓。
高冰慢慢走過去,把兩個女人拉開了。他看着滿臉是抓痕帶着血跡的吳家訓,問:
“吳家訓,你還記得我嗎?”
吳家訓擡起眼,看了一會兒高冰。突然露出驚恐的神色,雙腿跪在高冰面前,哭求着:
“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我不敢了,求你放過我。我還有兩個女兒,還有一個老人......”
高冰向齊少山問了問吳家訓的家裡的情況。齊宇宙站出來說:
“他老婆來不及醫治,死了。家裡有一對雙胞胎女兒,上初中。學校考慮她們家的情況,補助了學費和生活費,這傢伙把補助也拿來賭了。孩子現在輟學在家。他父親現在掃大街掙點兒生活費。”
齊少山接着說:
“總共40萬,除了他老婆的後事花了三五萬,剩下的都賭了。”
高冰這才明白,齊宇宙說從地下出來是什麼意思。他問李白詩,拍好了沒。李白詩含着淚光點點頭。
蒙冤一年,如今真相大白,高冰的心裡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激烈跳動的心臟,讓他有點腦充血和眩暈。他轉身出了包房,想找個空曠的地方靜一靜。
齊少山扶着高冰,到了樓頂。
寒風呼嘯,催得人陣陣發冷。高冰對齊少山說:
“老齊,有點冷,你回吧!”
“我油多,經得住抗。我給我弄件大衣。”
說話間他的手下就拿過來一件大衣,齊少山親自給高冰披上。
“事情搞明白了,我這心裡怎麼空啦啦的呢!好像比以前失落更多。”
齊少山接着說:
“兄弟,你這份罪,我也受過。當初出來混,想做老大。就一心想把道上的一把手幹掉。挨刀流血,把最大的幫派幹掉了,自己坐上老大的椅子後,反而更空虛了。活了這麼多年,悟出一個道理,就是心裡要不停地換東西,一旦得到一個東西,不及時換,反而寂寞了。”
高冰想想這話,雖然講得粗糙,好像也對。他對齊少山說:
“老齊,我欠你一個人情,我會還的。”
齊少山聽高冰這麼一說,內心感動着,差點就崩了。刀尖添血、爾虞我詐的日子,那裡有這麼溫柔輕鬆真誠相待。他趕緊說:
“這人你打算怎麼辦?”
“人我不追究了。這事兒我還要想想怎麼辦?。”
齊少山點點頭,說:
“那這人我就放了。畢竟在我這裡賭,我也有罪。”
高冰驚訝齊少山這個決定,他突然覺得齊少山變了。
李白詩和羅曼批了個大衣過來,問高冰接下來怎麼辦?
高冰對着她倆說:
“帶上吳家訓,去他家裡看看。”
“啊?”李白詩一臉疑惑。“這種人有什麼好看的?我現在恨不得那這視頻就播放給全世界看。”
高冰沒有解釋。於是,齊少山押着吳家訓坐一輛車領路,高冰三人一輛車跟着,到了吳家訓的家。
與其說吳家訓那是家,不如說那只是一個遮風避雨的屋子。裡面家徒四壁,值點兒錢的冰箱洗衣機和傢俱,都被吳家訓拿去賣了賭了。
凌晨4點剛過,吳家老爺子正領着兩個孫女出門掃街。因爲討債的人多了,高冰一行人的到來,他們爺孫早已見怪不怪。同樣他們對吳家訓也是視而不見。
高冰跟着這爺孫三人,看着他們在寒風中掃着大街。老爺子掃一邊,兩個女孩兒掃另一邊。不到5分鐘的時間,三人都大汗淋漓。
高冰走了過去,從兩個小女孩的手中奪下了跟她們差不多長的掃帚,替她門掃起來。
李白詩完全不明白高冰這所爲,問:
“高哥,你這是幹嘛?那個賭鬼都不掃,你還在這大風和灰塵裡掃?”
高冰邊掃邊說:
“我只是在掃我自己。”
兩個女人並沒有聽懂這到底是什麼意思。羅曼拿着另一個掃帚和高冰一起掃起來。李白詩勉爲其難,去把老爺子的掃帚拿過來。
要不要揭露這個真相?真相揭露之後,這爺孫三人的命運又該如何?自己的清白呢?高冰的心裡一直做着艱難和劇烈的鬥爭。
三人硬生生地把這段路掃完了,羅曼和李白詩哪裡做過這些活兒,乾脆癱坐在車輛來往的公路邊喘氣。大汗淋漓的高冰也想明白了。吳家訓應該千刀萬剮,自己的冤屈也要澄清。大風過後,天上沒有一絲雲,幾個明亮的星星,眨着眼睛。東方出現了一絲亮色,今天是個大晴天。
吳家爺孫三人走過來,態度溫和,道着謝。高冰藉着路燈,看着那對雙胞胎女孩兒,他早已通過感知知道了誰大誰小。他問:
“你們想回去讀書嗎?”
其中一個回答:“想。”
然後兩人就低頭哭泣來了。李白詩站起來,把兩個孩子摟在懷裡,安慰地說道:
“妹妹不哭妹妹不哭,回去準備一下,明天姐姐就帶你們去讀書。”
本想這話是高冰要說,結果被李白詩搶先一步說了。
高冰起身,把掃帚還給他們,然後對着姐妹倆說:
“你是姐姐,你是妹妹。”
兩姐妹驚訝着看着高冰,姐姐膽子大些,問:“叔叔你是怎麼知道的?”
高冰沒有直接回答,他對兩姐妹說:
“聽姐姐話,回去收拾一下,明天就回學校讀書。”
高冰說完,就邁着步子往回走了。
在回程的車上,高冰對李白詩說:
“李白詩,交代你三件事。第一,你回一趟公司,給陳觀梅說資金的事情已經解決了。第二,把視頻編輯一下,視屏裡不能出現我們三人。第三,明天以公司的名義把兩小孩子送去上學,在公司給老人家找個保安或者清潔工的崗位。”
“高哥,你真是個好人。”李白詩心裡泛着陣陣的感動,這是她以前從來沒有過的情感迸發。
羅曼深情地望着高冰,心裡對這個男人萬般崇拜。她立即說道:
“回去了,我就把錢轉過去。”
高冰望着窗外的陽光,心裡的翻身洗冤大計已初見雛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