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年1月8日,霾,氣溫5度,無風。
像往常一樣,高冰把自己包裹了一下,免得被人認出,引來不必要的麻煩。他揹着小包,擠進了地鐵,上班去了。
早高峰地鐵擁擠的程度,已經超出了男女接觸的極限距離。這要是把誰擠懷孕了,算誰的?那些搶到座位的,真是幸運兒,可以靠着背,打個盹兒。車廂裡更多的人,都是站着的,幾乎都埋着頭,划着自己的手機。或者帶上耳麥,享受短暫的私人時間。
爲了方便下車,高冰一般都選擇站在車門的位置。
他今天擠地鐵的心情跟昨天完全不一樣。他清楚地記得,在24小時之前,站在這個位置,他擔憂着齊大善人的債務,還擔憂着他打臨工的造假單位不要被查封了,否則他又重新找工作。他更擔憂自己遠在老家的父母,已經兩三年沒有回去了。
甚至在24小時之前,他還有一個乞丐一樣的想法:要就是地鐵上的每個人給他一塊錢,該多好!現在他把這個想法重新再心裡默唸了一遍。
這個想法剛剛閃現,揹着的揹包就“噗呲”一聲,被撐開了一道口子,從那口子裡滑落一堆面值1元的紙幣。
“哇”周圍的人發車了一陣驚訝的聲音,隨即大家就開始七手八手地撿起散落在車廂的錢,遞給高冰。
雖然心裡有所準備,但當別人把撿起來的錢拿到高冰面前的時候,他本能地擺手,說:
“這錢不不不是我的。”
“咦?這錢就是從你的包裡出來的,怎麼不是你的?”一個小姐姐說道。她還指着高冰破了口子的揹包說:
“你看,你的包破了。”
看來是說不過去了,他本想把這些錢都佔爲己有。但是這些錢都是這些擠地鐵的兄弟姐妹的,他不能拿。於是他又默唸道:
這些錢不是我的,從哪裡來回哪裡去!
衆目睽睽之下,剛纔那些散落的1元錢,忽然之間憑空消失不見了。這一景象,把周圍的美女帥哥叔叔阿姨都驚呆得目瞪口呆。隨即他們都轉過臉來,緊張地看着高冰。
高冰也緊張極了,馬上又默唸道:
恢復如常,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恢復如常,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
這招兒果然靈驗,車廂裡一下子就恢復正常了。該打盹兒的打盹,該看手機的看手機。
高冰激動了,至少證明了一件事情,那就是真的是想什麼來什麼。哪怕現在他正異想天開地想着:
哪天市長要是來公司,跟我握握手就好了。
地鐵到站,高冰跟隨擁擠的上班族下了車。他心裡想着:
“讓路,讓路。”
接踵摩肩的黑壓壓的人羣中,果然很快就讓出了一條通道,僅能讓他一人通過。
藉助着狹窄的通道,高冰快速到了地鐵閘機口。他今天鐵了心要逃票,早就在心裡默唸到:
“開,開。”
那閘機擋板在高冰的前腳剛跨進閘機的時候,就自動開了。
這下地鐵到出地鐵站,今天只用了不到3分鐘。要是在平常,這個早高峰不花去10分鐘,根本出來。
到了公司的樓下,是一排賣早餐的店。不是包子稀飯油條豆漿,就是抄手面條。高冰看着這些吃的,都想吐。要不是爲了對付喂,他今後一輩子都不想吃這些早點。他突然想起總經理助理陳觀梅每次都提着花花綠綠的早餐,看樣子挺好吃的。於是他就想:
陳觀梅,給我準備早餐。
陳觀梅是總經理助理,身材高挑、長相甜美。她更是985211的院校的碩士畢業生,能力出衆。即便如此,強勢的總經理張華芳時常在公衆場合數落她工作做得不好。
高冰在打卡規定的最後一分鐘打了卡。剛跨進公司大門,陳觀梅就喊:
“高冰,你過來。”
高冰心中一喜,在一幫人的注視中,跟着陳觀梅進了他的辦公室。
助理的辦公室真不錯,首先很暖和。可不像車間,沒事做的時候就冷得不行,做起事來吧,又要出汗,所以衣服都不好穿。助理辦公室的裡面就是張華芳的辦公室了,只不過此時大門緊閉。
“你快吃早點,你有20分鐘的時間。9點20總經理就要來了。”
高冰看着陳觀梅把那些早餐擺在他的面前,高冰一看,有一份三明。這三明治有面包、雞蛋、蔬菜,還有一層什麼甜甜的醬。這味道很不錯,跟那紅油湯麪清粥豆漿是另外一個味兒。
還有一份酸奶,不過高冰不喜歡那個味兒,感覺像是牛奶餿了的味道。
最後還有一份兒蘋果汁,應該是陳觀梅自己榨汁的。如果他喝了,這陳觀梅就沒有喝的了。所以高冰沒有喝。
這早餐剛吃完了,張華芳卻突然進來了。她一進來,就衝着陳觀梅嚷:
“他?怎麼在這兒?”
陳觀梅見到總經理今天突然到來,也是一陣驚慌,一時找不到搭不上話來。
高冰急中生智,心裡默唸:
“無視我,無視我,談工作。”
張華芳馬上一臉着急的說:
“今天杜東海市長突然要檢查我們公司。你馬上篩選一個合格的生產線給我。”
陳觀梅鄒了鄒眉,如實地告訴她:
“哪裡有合格的生產線。都有一堆問題!”
“你爲什麼不早報給我?”張華芳氣憤地說。
陳觀梅被總經理這一甩鍋氣得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實際上每天工作彙報,她都把車間的安全隱患都寫在了上面,只是張華芳一直視而不見。還沒有等她解釋,張華芳又繼續推卸責任說:
“今天要是出了問題,這個責任你自己去跟董事長解釋。”
總經理說完,又轉身出了出了辦公室。留下陳觀梅一個人,欲哭無淚。
高冰知道被冤枉甩鍋的滋味難受。他走到陳觀梅身邊,安慰說:
“不要擔心,我有辦法。”
這一說話,把陳觀梅嚇了一跳,驚訝着問:
“你怎麼在這裡?回你車間去!”
這一聲“回車間去”頓時把高冰打回現實。他明白心裡如果沒有預先設想好的事情,是沒有好結果的。
他默默地走了出去,雖然心裡不是滋味兒,但還是酸溜溜地自我安慰着:
我纔不在乎。
高冰極不情願地走回自己的工位。他還沒有站穩腳跟,帶他的師傅,李偉,操着濃重的地方腔說:
“你又去哪疙瘩偷懶去了?還不快去拉入庫!”
高冰臨時工作的企業,是一家醫療器械公司。主要生產醫用液體。比如生理鹽水、消毒液水和輸液用液體。但是這家公司一些資質未達標,有些產品是未達標的醫用液體。有些還是造假的。
高冰一方面很想曝光這家禍害病人的企業,另一方面又擔憂這企業被曝光了,他又失業了,又該何去何從。不過今天,他已經在腦中尋找曝光這家黑心企業的辦法了。
他每天要做的主要工作就是把封裝成袋的液體成品拉到庫房入庫。
庫管是個體力活。本來這是他和李偉一起幹的,公司大部分人都知道高冰就是“江灣”案的當事人,明裡暗裡都欺負他。李偉更是讓高冰把體力活獨自幹了,他可輕鬆多了。他只是作記錄入庫數據,還時常把高冰入庫數記到他自己的頭上。李偉這一下子產量就上去了,因爲是計件工資,所以李偉這一年的工資,月月都是過萬。
高冰剛拉走一車成品,車間裡從車間主任到班組長,突然出來都亂成了一團。他們開始佈置任務:打掃車間爲生、擺放消防設施、張貼安全警示標誌……
這表面上的事情才做到一半,張華芳帶着一行人進來了。班組長則立即組織大家站成兩排,夾道歡迎領導蒞臨指導工作。
這一行人,除了總經理張華芳外,還有6個男人,看得出大家都圍着一個額頭髮光,頭髮向後梳的中年男人。
總經理張華芳陪着笑臉,對那個中年男人說:
“杜市長,車間太吵了,回辦公室我詳盡地給您彙報工作。”
那個被稱之爲杜市長的人沒有說話,揹着手跨着步繼續在車間裡轉着。他每向前走幾步,臉色就越來越不好看。
“杜市長,眼下年底了,工人加班加點地趕貨,所以車間有點兒亂。”總經理張華芳尷尬地解釋着。
“我說得沒有錯吧!檢查工作,就是要這樣突擊檢查。你們平時怎麼給我彙報的?你們再看看這又是什麼情況。”
杜市長一臉怒氣,語重心長地對隨行人員說。杜市長身後,負責安全生產的龐副市長和工商、衛生、環保和消防部門的負責人。
當杜市長走到高冰面前時,只見他馬上轉怒爲笑,用手指指了指高冰,笑着說:
“你這小子在這裡呀!”說完就走過去,伸出手,跟高冰握了握手。
高冰瞪着眼睛,機械地伸出雙手,跟着瞎握着。他心裡嘀咕:這算跟市長握上手了?
這一握手,把在場的人都驚呆了。尤其是張華芳,她雖然看得雲裡霧裡,但是直覺告訴她,杜市長突然到這裡來檢查工作,肯定跟這高冰脫離不了關係。說不定這高冰就是杜市長安插進來的。想到這裡,張華芳又突然疑問了:這高冰怎麼會和杜市長是一夥的呢?說不過去啊!
杜市長身邊的一衆官員,每個人都在心裡嘀咕:他怎麼認識杜市長?會不會是杜市長派下來微服私訪的。那這樣的話就糟了!
所有能看見高冰的,都看見他跟市長握手了。人羣裡不時發出“喲喲”、“嘖嘖”的驚訝聲。而李偉,更是一副大驚失色樣子,臉色都有點兒白了。
和高冰握完手,杜市長轉身就對身邊的工作人員說:
“必須要停工檢查整頓。驗收合格之後,再開工。”
說完以後,杜市長就帶着人大步離開了。
總經理張華芳聽到整改停工,一時愣在原地,瑟瑟發抖。許久她把目光投向了高冰,好像看到了希望。
“你跟我來一下!”張總經理堅定,一臉寒意地對高冰說。
這強勢的女人,讓人覺得深不見底,不寒而慄。
高冰打了一個激靈兒,不經意回頭一看,身邊這些人都向他投以笑臉。李偉馬上就說:
“去吧去吧,今天有啥事兒,師傅幫你做了!”
高冰跟着張華芳,在衆目睽睽之中,從兩旁夾道的人羣裡仗步而過。張華芳昂首闊步在前,高冰跟着張華芳在後。那場面,讓高冰想起一個成語:狐假虎威。
剛到辦公室門口,張華芳突然就拉住了高冰的手,說:
“你跟我進去說話。”
陳觀梅在整理一堆資料。她看到陰險狡詐地張華芳拉着高冰的手進來,也是一頭霧水。不過她心裡爲高冰小小地嘆了一口氣:你小子自求多福吧!
高冰被張華芳拉進了辦公室,隨手就把辦公室的門關上了。
總經理辦公室比助理辦公室大多了。辦公設備一一俱全,陳設也講究。
高冰環顧了四周,開了自己屌絲的眼界和想象。
張華芳背靠着自己的大辦公桌,以一種近乎生吞活剝的眼神打量着高冰。
“高冰?”張華芳冷冷地微笑着說了一句。
高冰避開張總經理的眼神,只是點着頭,答了一聲“嗯。”
張華芳閱人無數,看到高冰尷尬避開她眼神的舉動,肯定眼前這小夥子,心裡有鬼。不過她不急於拆穿。
“高冰,這名字好啊!高冰翡翠,冰清玉瑩。人取這個名,寓意溫良如玉。”
高冰對這樣阿諛奉承毫無波瀾。
張華芳心裡清楚,能跟杜市長握手的人,根本不在乎言語上的稱讚。她決定直截了當。問:
“你是杜市長派來的吧?”
這冷不丁兒的一問,徹底把高冰問住了。他瞪着眼睛,被冤枉他已經習慣了。只是一時找不到合適的答話,這樣一直被問,他有些不自在。不過,他也無所謂了。
張華芳沒沒有得到答案,但是心裡已經有了底。但是事已至此,還有補救的機會。她又對高冰說:
“你這樣的人才,車間不適合你。從現在開始,你就給我做助理。”
高冰有些吃驚,問:
“你不是有一個助理了嗎?”
張華芳起身,邊走邊說:
“多一個助理沒關係。你以後是閒職!只管上班打卡,下班走人。不用做事,萬元工資。”
她說完也就到了辦公桌前,抓起電話,撥了一個號碼:
“盧主任,從現在開始,高冰任總經理助理一職,按照總經理助理髮放薪水。對,就新來的高冰。這事兒就這麼定了。”
聽得出來,這是給人事部主任盧升橋的電話。高冰聽完這總經理來真格的,心裡默唸:
你想要我做什麼呢?
張華芳心裡像是突然有了直說的命令,她說:
“想必你給杜市長的關係不一般。我要藉助你的關係,我要不惜一切代價跟杜市長認識。通過你打通這層關係。”
這一說完,高冰喉嚨裡一句“臥槽”差點就衝破喉嚨說出來了。
他問到:
“可是目前不是應該首先解決停工整頓的問題嗎?”
張華芳不假思索地說道:
“公司現在的問題已經觸犯法律。從上到下,都脫不了關係。只要我跟杜市長攀上了關係,再一些責任推給董事長和陳觀梅。我的責任就小了。”
“臥槽!”高冰這回把這兩個字說了出來。這個女人的心機和手段,頓時讓他畏懼三分。
高冰看着張華芳,暗裡正想着計劃,想利用我,我先讓你們吃不了兜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