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雲亭愣了一下,“爸,你剛纔說啥?我沒太聽清。”
“老爺子老太太走了。”
這一回他聽清了,臉上的表情僵硬起來,隨後逐漸收束,歸爲平靜。
不遠處王嘉衛和江文的吵架聲還在滔滔不絕,夾雜着一些劇組其他工作人員看熱鬧的說話聲。無數種聲音匯聚交雜在一起,然而霍雲亭卻並不覺得吵鬧。
他的大腦一片虛無,只想着剛剛他爹說的那句話。
老爺子老太太走了。
“我爺……跟我奶全走了?同一天?”
霍中德的聲音很低沉,“就剛剛的事兒,差不多也是同一個時候。”
婚姻定製覺得有些頭重腳輕,靠着牆根緩緩蹲下,“我這就回去。”
“雲亭,你也別太傷心了,老爺子老太太一塊兒走是趕巧,但是壽終正寢,也算是福壽全歸了……”
“我這就回去。”
草草掛掉電話,霍雲亭靠在牆根,手機無數次被他拿起又放下,心中總是時不時升起一股荒謬之感。
我爺我奶就這麼走了?是不是我聽錯了?
不對,會不會是我這病又嚴重了?
“霍老弟!霍老弟呢?”江文大喊了幾聲,找到靠在牆角的霍雲亭,拉着他就要去找王嘉衛,“霍老弟,你跟他說道說道,這還沒完沒了了!”
王嘉衛見狀也不甘示弱,大步朝這邊走來,“你找霍師傅幹什麼?這事兒跟他有什麼關係?咱倆提前是不是商量好了?”
“王導,咱別昧着心眼子說話。你這火急火燎要補拍,十之八九是博納催的緊,投資方着急了是不是?”
兩人針尖對麥芒,一言不合又要吵起來。
“你們兩個去那邊吵。”霍雲亭忽然開口,語氣很平靜,“我爺奶去世了,讓我一個人靜一靜。”
這話一說出口,王嘉衛和江文的話戛然而止,兩人互相對視一眼,眼神中多少有些狐疑。
這小子真的假的,不至於拿家裡長輩開這種玩笑吧?
就是卡的這個時間點多少有些古怪。
兩人都沒說話,一時間周圍靜悄悄的,就是兩人站在一旁有些礙眼。
“你倆能不能滾遠點兒?”
霍雲亭開口,語氣平靜的可怕,不帶一絲情感。和他以往那副大大咧咧的模樣大相徑庭,兩人不敢再鬧騰,靜悄悄的的退到遠處去。
兩人不再繼續爭論檔期的問題,躲在遠處悄悄看着霍雲亭,直到兩塊石子兒“砰砰”打在他倆身上,這才呲牙咧嘴的收回目光,跑向更遠處。
等兩人再次把目光看過去時,霍雲亭早已乘着出租車離開。
霍雲亭直接去了殯儀館,跟着工作人員的步子來到兩具棺槨面前,他爹和他媽就坐在一旁。
霍中德倒還好些,面色依舊堅毅,只是微紅的眼眶,他此時內心也不平靜。
陳彩萍輕輕遮着面龐,一言不發,只是淚水止不住的往下流。
霍雲亭站在一旁看了好久,隨後輕輕開口,“我爺我奶都是壽終正寢啊?”
“你爺去公園遛彎的時候跟人下象棋着,想棋想了好半天也不吭聲,別人去推他的時候才發現……”
“……我奶呢?”
“在家裡打了個盹兒,人就走了。牀頭放着半件沒織好的毛衣,嬰兒穿的。”
霍雲亭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來,他只覺得五臟六腑都在顫抖。
“撲通”一聲,他失魂落魄的坐在地上,也不知過了多久,沙啞的嗓子說道,“也好,壽終正寢嘛,福壽全歸。”
霍剛夫妻二人的葬禮是在次日下午。
兩隻輕輕的骨灰盒,外加兩張三寸黑白照片,這就是兩位老人留下的一切。
墓地就選在北平,也沒說要回霍家莊什麼的。
老爺子老太太願意賣了老家的房子來到北平,說明心裡兒也就沒有什麼落葉歸根的念頭。更何況就算想落葉歸根現在也沒了去處。
兩位老人葬在一塊兒,合爲一座墓。
這件事霍雲亭沒對外人說,不過來的人依舊不少。
像是釋行羽他們哥兒仨,王嘉衛和江文,張德邦,還有武館的一些學生和教練……
老爺子在武館這段日子待的時間雖然不長,不過人倒是好說話的很,孩子教練們也都很喜歡他。
王嘉衛和江文是知道這件事兒,不來不合適,再一個也是心裡頗覺歉意。他倆這插混打科可真不是時候。
身後站着自己爹媽和茜茜母女,霍雲亭雙腿盤坐在墓碑面前靜靜瞧着,一言不發。
劉亦霏輕輕蹲在他身邊,有些心疼的握住他的手。
認識他這些年,見過他喜怒哀樂,但從沒見過他這副空洞的模樣,憔悴的讓人心顫。
後面的劉小莉看着依偎在一起的二人,輕輕嘆了口氣,把自己的祭品放在兩位老人面前。
老爺子和老太太的事兒她已經聽霍中德描述過了,雖然說是壽終正寢,但是這種情況換了誰心裡也過不去。
死者爲大,有些事情要往後推一推了。
“老爺子,老太太,您二位一路走好。”
“福壽全歸,壽終正寢。子孫有福,步步高昇,您二位這一輩子沒白活。”
江文和王嘉衛恭恭敬敬的上了香,隨後來到霍雲亭身邊,輕輕拍了拍他肩膀。
“霍師傅,這件事情實在是很抱歉。”
霍雲亭沒說話,只是擺擺手。
兩人互相對視一眼,不再多說,再次深鞠一躬,隨後便轉身離開。
等到來祭拜的人都離開之後,墓前只剩下霍雲亭一家。
陳彩萍雙眼佈滿紅血絲,一臉的憔悴。她嫁到霍家來着實是受她這公公婆婆不少關愛,平日裡和一些村婦聊起來,說到她這公公婆婆哪個不是一臉的羨慕。
可現在,人走了。
“雲亭,回去吧。”
“你們先走吧,我在陪我爺我奶待會兒。”霍雲亭自嘲般的笑了笑,“還在的時候天天跟我說沒事回去看看,現在可倒好,想回去人見不着了。”
霍中德實在不忍心再看下去,拉着陳彩萍先行離開。臨走時還輕輕招呼了一下劉小莉,“親家,來一趟,說說這倆孩子婚禮的事兒。”
劉小莉輕輕點頭,起身和霍中德離開。
霍雲亭不知道自己在那兒待了多久,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是夕陽西下。
劉亦霏依舊陪在他身邊,身上已經被咬了好些個包。
“茜茜?”
“雲哥?”
“我們回家吧。”
“嗯。”
回家之後霍雲亭倒在牀上大睡一通,直到次日中午才醒過來。霍中德那邊給他來了電話,告訴他他和茜茜的婚禮要往後推遲一段時間。
雖然沒說緣由,但是大家都心知肚明,霍雲亭只是“哦”了一聲,掛掉電話,矇住頭繼續睡。
王嘉衛和江文那邊都沒有來催他,也沒有來打電話過問,默認了他這放縱。
這一覺又是直接睡到次日下午三四點鐘,劉亦霏擔心的不行,但又不知道怎麼勸說好,最終把電話打到了他的鐵哥們兒那。
不多時,霍雲亭接到了於仟的電話。
“霍老弟,出來散散心?”
霍雲亭眼皮微動,看了一眼旁邊一臉心虛低着頭的劉亦霏,便猜出個大概來。
“不了,我睡一覺歇一歇就好了。”
“霍老弟,咱甭管是什麼事兒都別悶着,悶着就容易悶出病來。你現在跟哥哥我走一趟,叫上老郭,咱們哥仨出去散散心。”
這一次霍雲亭沒有拒絕。
“行。”
“得,那你換衣服,我一會兒接你去。”
大概十分鐘之後,霍雲亭在自家樓下見到了兩張熟悉的老面孔。
只不過這一回三人都沒有像以往那樣互相一陣調侃,只是互相沉默般的看了幾秒,隨後於仟嘴角咧出笑容來,“走,上車。”
於仟所謂的散散心就是直奔飯館,要了個包間,幾人一醉方休。
生死離別這種事兒,哪是他一個大老粗能說的明白的,更何況他也沒那資格跟人說教,還不如讓他痛痛快快的醉上一場。
郭德岡和於仟都是拿出了不醉不歸的架勢,霍雲亭這回也是卯足了勁兒喝。
幾人菜沒點多少,酒倒是擺了滿桌。
喝完啤的喝白的,喝完白的喝啤的。霍雲亭臉色微紅,還想再要幾瓶紅酒,於仟趕忙給他打住。
“霍老弟,可別再喝了,咱這黃配白就已經夠過的了,這要是再摻點紅的進去,咱這頓飯吃完真就得進醫院打吊瓶了。”
霍雲亭見狀也不在多說,伸出一根手指,“再來一件兒啤的。”
霍雲亭本身酒量就不低,再加上他之前從《神鵰俠侶》劇組時,從幻覺中吞下的那個怪蛇蛇膽開始,酒量更是一天比一天見長。
多的不說,就和於仟他們這幾個一塊兒喝酒還沒醉過。
可今兒個不同了,桌子上地上東倒西歪倒了一瓶瓶的酒,一大半兒都是霍雲亭自己幹下去的。
哪怕霍雲亭是千杯不倒,他這喝了也快趕上萬杯了。
眼瞅着霍雲亭眼神開始迷離,已經去廁所吐過兩回的於仟打着酒嗝兒說道,“認識你這些年喝過這麼多回酒,還是頭一回見你喝醉了。”
霍雲亭點點頭,指了指一旁已經倒在椅子上打起憨的郭德岡,“老郭就沒這個看我喝多了的機會了。”
很快,兩人都輕笑起來。
“霍老弟,這生死之事不好說啊。我也不勸你想開點還是怎麼着,這時間一長就都過去了。就是怕你想不開。”
霍雲亭吹掉手裡的半瓶啤酒,重重砸在桌上,“老頭子和老太太是壽終正寢,按理來講應當是喜喪,我有什麼可不滿意的?我他孃的就是心裡後悔。”
“後悔什麼?”
“我就沒怎麼探望過老兩口兒啊。”
自己的名氣是越來越大,接的活兒也是越來越多,平時也就是逢年過節回去呆一趟,打電話的機會都少的很。
和他爹媽見面的次數尚且如此,和老爺子老太太見面的次數那更是半隻手都數的過來。
“我他媽的後悔啊,仟兒哥。要不是因爲訂婚,可能我跟我爺我奶,見面的日子就得再往頭倒一年了……”
霍雲亭絮絮叨叨說着,嘴裡含糊不清。就在於仟想開口勸兩句的時候,只聽“嘔”一聲,霍雲亭也吐了,吐了一地。
看的於仟直搖頭,霍老弟今兒是真的一醉方休了。
“走吧,霍老弟,我扶你回去。”
於仟搖搖晃晃的起身,想扶起霍雲亭,卻發現他的身形紋絲不動。而且臉上那股醉態也消失不見,一臉的謹慎。
“怎麼了?”
順着他的目光看去,於仟朝那灘嘔吐物反覆看了許久,最終忍不住別過頭,“霍老弟,別瞅了。”
霍雲亭沒說話,只是盯着自己那一灘嘔吐物中的一顆怪模怪樣的珠子。
這珠子他有印象,模樣熟悉的很,是那顆怪蛇蛇膽。
仟哥看不着?
就在他想伸手去抓的時候,那顆蛇膽忽然開始分裂,膨脹,擴散。最終在霍雲亭面前腫脹成了一個純黑的身影。
身形和他很相似,眼眶之處金光一閃,一副金色邊框眼鏡出現。
“霍老弟——我草!”
“砰!”
霍雲亭忽然爆起,抄起桌上一個酒瓶砸碎,隨後尖端處直接捅向那黑色身影的脖頸。
連捅數下,一隨後影重重倒在地上,化爲一灘黑色。
“雲亭啊,你小心點……”
於仟的酒被嚇醒了一大半,縮在角落裡身上直冒冷汗。
媽的,怪不得這小子不輕易喝醉,誰他媽耍酒瘋直接拿玻璃瓶子亂捅啊。
霍雲亭一臉謹慎的看着地上那灘黑色,倒上半瓶白酒,隨後打火機一點,地上熊熊烈火燒起。
於仟急的大叫,也顧不得地上大灘嘔吐物有多髒了,連忙給它踩滅。
直到地上再也看不到黑色,霍雲亭心中這才鬆了一口氣,倒在椅子上,很快便睡去。
這一覺霍雲亭睡得很久,也很香。等他再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在家中,看了看時間,早上八點。
宿醉的勁兒還沒過,他伸了個懶腰,仟哥把我送回來的?
正要開口喊茜茜,忽然面色一僵。他今天五點,好像沒醒?
很快他發現了另一個問題,他身子無比輕鬆,是發自精神上的鬆懈。
影好像不見了。
獲得未來夢境的姚傑有寫日記的習慣,他自以爲藏的很好,但一切都在另一個人的注視之下。
“2006.4,晴。”
“……每一個叫得上名字的演員都會有一個屬於自己的角色,就如同王保強之許三多,陳思辰之成才,劉亦霏之趙靈兒一樣,他們幾乎是無可替代的……”
此時年僅18歲的劉貓貓對自己的演藝生涯還是充滿期待的。
“誰說我的本命角色是趙靈兒了,我劉亦霏一定會演出比她更精彩的角色。”
若干年後……
“我寫的日記你怎麼會知道啊?”
“正經人誰寫日記啊?!!!”
這時他們的角色確實是獨一無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