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天賜踩着熟悉的階梯上到二樓,樓梯的扶手有用畫筆塗畫的痕跡以前用小刀刻畫的傷痕,可想而知那三隻小傢伙平常有多調皮。邁步走到臥房門前,臥室的房門虛掩着,他伸手推開。房間的布格和以前一樣,但不同的是現在比以前凌亂多了。沙發茶几上擺滿各種兒童用品,有衣服有玩具等等等,四周原本潔白的牆壁,因爲塗畫也變得髒兮兮。
其中有用水彩筆畫的氣球,有用蠟筆畫的房子,有圓珠筆亂塗抹的痕跡,甚至還有黑色的鞋印和手印。凌亂中又帶着濃濃的生活氣息,看牆壁上的那些畫,他可以想像當安好發現三隻在亂塗抹的時候,一定雙手插腰眉頭緊緊擰着,即使鬱悶但也無可奈何。而且瞧茶几上疊得滿滿的那堆東西,也可以想得出她經常彎腰在茶几前翻找東西的景象,只一眼,就推測出她平常的日常,竟覺得有趣。
再往裡走,他看到了她。
只見她坐在牀的邊沿,將臉埋進雙掌之間,雙肩微微聳動,但並沒有一絲聲音溢出。幾年不見,她長髮及腰,烏黑髮亮。腰身沒有隨着年齡的增長而有所變形,反而比幾年前更是妙曼。
也對,她現在是模特,肯定很注意自己的身體。
看得出來,她在壓抑自己的情緒。
可能是當了幾年的母親,她已經習慣不能輕易將自己的情緒展露出來。
在他不在的這些年,他身邊的那個小姑娘,真正的長成了一位不輕易透露自己情緒的大人。
安好察覺到有人進來,她停止抽泣,但並未擡頭。
即便不用看,僅憑氣息她也感受得到是他。剛纔林大姐拍門說先生回來的時候,剎那之間她就繃不住,這一次不再是她一個人的幻覺,而是所有人都看得見的,他真的回來了,她不想在三隻面前哭哭啼啼,於是跑上二樓來。
安好感受到那氣息離她越來越近……
她從掌心裡擡起頭。
眼底是一片水花,看向他時有點迷濛。
他還是那般高大,只是和幾年前相比瘦了不少,除此之外沒什麼異樣。
他在她面前蹲下。
他伸出雙手捧着她的臉,用大拇指輕輕替她擦掉眼裡的水,被他一擦,她感覺眼眶更加溼潤。
“安好,這幾年我……”
“不用說,”安好吸了一下鼻子:“剛纔你和漢文講的話,我都聽見了。”
說完,她側頭看了一眼放在牀頭櫃上的手機,示意她都聽見了。剛纔漢文和莫天賜講話的時候,就撥通她的號碼。她握着電話,聽完了他們的對話,也終於明白他消失的這些年到底幹什麼去了。
先是眼睛和耳朵出現問題,好不容易養好了,又去做修容手術,等他想回來,結果又聽到斯澤的消息。四年一聽上去好像挺長的,但倘若遇到的都是大事,好像又顯得有那麼一點短。
“那你現在……”安好擡起右手想摸向他的臉。鑑於他戴着口罩,她的手在黑色的口罩上碰了一下又收回來,因爲不知道他喜不喜歡,她看着他的眼睛,問:“我能看看嗎。”
“想看你就摘。”莫天賜一直在她面前保持着蹲下來的姿勢,手搭在她的雙腿上,眼睛直直盯着她。
四目相對。
沒有曖昧的火花味,有的只是一種淡然的平靜。
安好收到允許,將他右耳的口罩勾拿了下來,動作放得很慢,隨着口罩被扯下來的同時,他右臉有異於正常皮膚的地方顯露出來。一看去和原來沒什麼差別,但只要多看幾眼還是能輕易觀察到曾經受過傷。右臉看上去硬綁綁的,與正常的左臉比起來還是些許差別,但幸好他本來就不是個表情豐富的人,所以並沒什麼影響。
直到整個口罩勾落,安好看見他的右臉,右耳,右側脖子都接受了手術。
雖然程度沒她想的那麼嚴重,但是面積卻是比她所想像的大。
她心一揪。
替當時的他感受到痛。
“挺正常的,別一直戴口罩了。”安好將他的口罩扔到一旁,再次伸出指尖碰了碰他的右臉,小心的問:“疼嗎。”
莫天賜搖頭。
現在過年幾年,早就變正常。
只是一開始移植健康皮膚的時候,麻醉過後臉上那種痛卻怎麼也忘不掉。以及剛被潑到液體時,他才發現原來痛不欲生可以有這麼明顯的表達方式。如果那時不是因爲她在,他怕是連一秒都撐不住,會立即倒地。
但因爲怕她擔心,怕她看見自己丑陋的一面,他硬是撐着同她講完一句我愛你,才悄然離開。
“那眼睛呢,還有問題嗎。”安好又問,面露擔心。
莫天賜依舊搖搖頭。
“耳朵呢,能聽到嗎。”安好問着問着,眼眶又有點發熱了。
她不敢想像,如果那晚的東西是潑到她臉上,她現在到底會變成什麼樣。如果她受了那麼重的傷,一定不會像他這麼厲害,配合治療之餘還去找斯澤算賬。
如果不是他……
想到這裡,安好低下腦袋,可如果不是她,他也不會受這樣的傷。
莫天賜見她又要哭了,聲音摻雜着些許無奈,安慰她道:“我都沒事,別哭。”
安好依舊低下腦袋,好時晌才嗯了一聲。
“有些事我要再問你一遍。”莫天賜話鋒一躍,轉到別處。
“你問。”安好擡頭,以爲他是想了解這幾年發生的事。漢文剛纔說的那些都是比較有代表性的,其實還有很多小小的喜悅和哀傷她沒法分享出來,但如果莫天賜想知道,她可以慢慢的同他說。
她也想慢慢的同他說。
雖然難過的事情並不少,可生活快樂總比煩惱多,特別是有了三隻以後。
“四年前那個晚上,你把你想說的話,再跟我說一遍。”莫天賜說完,臉上有輕輕的笑意。
這四年,他一直將她那晚說的兩件事翻來覆去想,越想,越覺得有味道。
原來一切都是一場誤會。
讓他一直計較的事情,都是些錯誤的事情。她沒有喜歡過天辰,她一直喜歡的都是他。
難爲他一直誤會她,還對她如此粗暴無禮,換作旁人也許早就分開,可爲什麼他們還會在一起呢。興許是因爲夠不要臉,無論怎麼樣也要彆扭的在一起嗎?
他一直很想再親口聽她再說一遍。
安好愣了一下,好幾秒腦子才轉過來他說的四年前那個晚上,到底是哪個晚上。
一想到那天晚上的話,她驚訝:“你那晚沒聽見嗎?”
天啦,那是不是代表他這幾年其實一直是在誤會她的狀態?
“我聽到了,可我再想聽一遍。”莫天賜很有耐性,他抓着她的雙手,被磨練了幾年,把以前一切的壞脾氣通通磨掉。在當時眼睛和耳朵都暫時失靈的情況下,他的世界幾乎清靜了一大半。
他每天坐在陽臺上都在想同一個問題,如果他一直都這樣的話,還要不要回去。是自私點選擇回去要她永遠照顧他這麼一個廢人,還是就這樣自己靜靜的過完餘生。反正他不相信一個人會等另一個人到永遠,只要時間到了,都會另外尋覓良人。
如果他一直不回去,安好也許就會另外再找一個人,以太爺這麼疼她的情況來看,她選的人一定會讓太爺層層把關。太爺能看上的人,也不會差到哪去,所以他可以放心。
瞧,他把一切都想好了。
“那晚我是說,錄像裡的人是安心,不是我。”安好現在還將那晚的事情記的很清楚,當天賜不在的這些年,她總是反覆的將那時的場景回憶再回憶。明明那晚是他準備給她求婚,卻始終搞不懂爲什麼最後會變成悲劇收場。
安好見他沒說話,嚥了一下口水再次交待:“我們有過一個寶寶,不過沒穩住,流掉了。”
莫天賜點頭,和以前一樣捏着她的掌心玩弄。
“最後一件事,是我想說我懷孕了,不過沒來得及說,餘峰就衝出來。”安好說到這個,仍覺得有些惋惜。如果她那會來得及說,也許他很快就會跑回來,這樣就不會錯過三隻的成長。
說完,安好低頭看着自己被他把玩手掌,右手無名指上有他特意送她的戒指。
經過幾年的時間,光澤早已不復以前。
他身子向前傾,聽她講完短短這幾句話,內心早已洶涌成一片。他真該慶幸自己的不要臉,明明當初即使懷疑她喜歡的是哥哥仍強留她的不要臉。他低頭,正想噙住她——
“媽媽,下去吃飯飯了。”大寶突然將門推開。
“咳!好的,媽媽現在下去。”安好打了一個激靈,推開跟前的人連忙從牀上站起。從來沒在三隻面前和人有過親密行爲,即使莫天賜是她老公是孩子他爸,她一時半會也不習慣。
大寶看了一眼被推倒在地上的爸爸,他臉上的口罩已經摘掉,雖然右臉看起來怪怪的,但依舊擋不住帥氣。而且一看上去,二寶真的和爸爸長的好像啊,難怪當初媽媽都不敢正眼看二寶。媽媽很少給他們看爸爸的照片,即便看了照片也沒有現實中的好看,現實中比照片好看多了。
“剛纔漢文叔叔給太太爺打了電話說……爸爸回來了,太太爺讓我們吃完飯立刻回去。”大寶看了一眼黑色的男人,彆扭的說出爸爸兩個字。
“好的,大寶真乖。”安好朝着大寶走去,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和他一塊先下樓。
“媽媽,剛纔你們準備做什麼?”
樓梯處,大寶側頭,發問。
“沒什麼啊。”
安好搖頭,指尖在欄杆上一點一點,心情很愉悅。
“我看他在靠近你。”
“媽媽眼睛進沙了,爸爸幫我吹。”
“那你嘴巴爲什麼要嘟起來。”
“……”
看的真夠仔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