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擁抱

淺嘗輒止。

下一秒,褚昀飛快起身,毫不客氣地抓着樑驍的肩膀,將人按到了牆上,他單手製住還沒來得及作出反應的人,另一隻手重重地擦過嘴脣。

“你……”褚昀皺眉低斥道,“你是不是有病?”

反應過來,樑驍腦子有點蒙,但看面前的人嫌棄得毫不遮掩,他頓時就有點不爽,馬上換上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戲裡都談戀愛了,親一下都不行?”

褚昀聞言冷笑了一聲,“是不是一起拍感情戲的人都得親一親,他們是不是還得結婚啊?”

“被我親一下,你很虧嗎?”

“當然不虧,能被你這樣長得嫩、吻技又生澀的大明星親,我三生有幸。”褚昀說着上下掃了他一眼。

樑驍不是傻子,他聽出來褚昀在諷刺他,立刻反脣相譏,“你吻技好,二十五六歲被人親了,跟塊木頭一樣不知道回吻。”

褚昀抓着他的衣領用力一拽,指着門口,半個字都不想多說。

“滾。”

第二天拍戲時,兩人在鏡頭下看不出絲毫異樣,只不過當鏡頭一離開,便默契地遠離對方,不再有交流。

他們與往常太不同了,以致於工作人員的安排和討論聲都小了許多,劇情本就壓抑,現場拍攝氣氛更讓人喘不過氣。

於哥從沒見過樑驍拍戲時與對手演員私下無溝通的情況,趁樑驍站在一邊喝水,他上前低聲問道,“你跟褚昀怎麼了?戲外也不說話,別人見了還以爲你們之間有什麼矛盾。”

樑驍往褚昀那邊掃了一眼,對方在低頭玩手機,並未往這邊看,他收回視線道,“沒什麼,今天不太想說話。”

“行,不想說就算了,不過……”於哥頓了頓,“現場這麼多人,肯定會有人忍不住在網上說三道四,到時或許會出現你跟褚昀不和的傳聞,你做好心理準備。”

“嗯。”

因爲昨晚樑驍發神經的吻,褚昀只睡了兩個小時,此時精力不濟,除了講臺詞實在懶得開口,他此時只想閉眼休息,但是見樑驍的狀態絲毫沒被影響,他又不甘率先露出疲態。

眼睛盯着手機,大腦卻是一片空白。

餘光裡,有個身穿校服的人坐在了他身邊。

等熟悉的味道漫過來,褚昀才慢半拍地偏頭看過去。

“昀哥。”樑驍平靜地喊了一聲。

對方給了個臺階,現場圍觀者又衆多,褚昀不得不應聲,喊的卻不是樑驍或是小樑,而是“何隨”。

樑驍明白“何隨”與“樑驍”的區別,也順水推舟地對着褚昀換了個稱呼。

“修然。”

褚昀被這兩個字紮了一下,他怎麼都沒想到,初吻竟然是跟這麼個演戲跟現實都分不清的玩意兒。

一個人怎麼能夠在明知自己是異性戀的情況下,輕率隨便、兒戲一樣地親吻一個同性?

他真是看不懂樑驍。

褚昀此時望着他的眼神絕對稱不上友善,但畢竟是樑驍理虧,他還是硬着頭皮擠出幾個字,“對不起。”

“別,我擔不起。”褚昀不想讓第三個人知道這件糟心事,幾乎是只用嘴型說的。

樑驍從小到大都是站在對的那一面,從來沒因爲個人原因跟人道過歉,所以一上來就碰上這種釘子,他實在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進行。

想了半天,他用很低的聲音道,“實在不行,我讓你親回來,我一定不動不反抗,你……反正、反正我能想到的就只有這一個辦法。”

如果不是還有這麼多人在,褚昀真想伸手爲他鼓個掌。

“忍辱負重,難爲你了啊。”褚昀沒什麼表情地說完這句話,率先走到了鏡頭前。

何隨母親自殺的消息在這個小城傳遍了,何隨走在路上、學校裡,都會被人認出來,鄭修然不在他身邊時,那些指指點點便毫無阻隔地落在他身上,令他更加擡不起頭。

何隨的性格本身就存在缺陷,母親的死和他遭遇的這一切讓十七歲的少年心力交瘁,長期的失眠更是造成偏頭痛,他越發消瘦,眼中完全沒了光彩。

但情況還要更糟。

這個學校的學生對因抑鬱症自殺的女人的孩子的歧視一步步走到頂點,有的人看了點資料,再結合何隨目前的狀態,很輕易地就得出何隨遺傳了母親抑鬱症的結論。

越來越多的人對這點深信不疑,對本就不受待見的人更加排擠,就連鄭修然的溫暖關心也無法保護何隨了。

鄭修然因爲這樣的傳言跟同班同學打了起來,後來演變成他與何隨一起捱打。經過此事,鄭修然勸說何隨去心理醫生那裡做了一個評估。

結果自然不樂觀。

何隨眼看着原本像小太陽一樣的鄭修然陪着他一起沉入黑暗,心中的自卑感又偷偷冒頭,他愧疚難當,不想成爲鄭修然的拖累,他本可以不過這樣的生活,何必與他共同落入泥沼。

何隨用身上僅剩的錢偷跑到別的城市,打算就此自生自滅,鄭修然父親的人際網遍佈全國各地,不過一週就查到了何隨的去處,鄭修然立刻趕了過去,見了何隨第一面就擡手給了他一拳。

何隨沒有還手,鄭修然心裡難受,當着父母的面,忍住了想抱一抱何隨的衝動。鄭父鄭母爲人善良,便將何隨接回了家中。

何隨住進鄭家以後,兩位主演的對手戲明顯增多了。

鄭修然會在何隨的抗抑鬱藥旁邊放一根棒棒糖,每回都是不同牌子不同口味。

何隨開始期待每天的味道甚至是糖紙的顏色,就如同期盼每一天太陽升起一樣。

何隨在這樣的關心和喜愛中,被藥物“養”出了嬰兒肥,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直到有些隱晦的流言傳到了鄭修然父母的耳朵裡。

有許多人說,他們兒子跟何隨的關係不太正常,建議他們加以引導,不要讓這樣畸形的感情再繼續下去。他們不僅善良,而且心軟,自然不會對還在靠藥物維持情緒的何隨說什麼,只是找到了兒子,委婉地問起這事。

“我也不知道,”鄭修然搓着手指,“我就是挺喜歡跟他在一起,看到他意志消沉就擔心害怕,早晨醒來見不到他會被嚇一跳,我希望他能快點好起來,這樣我也能在晚上睡個安穩覺。”

鄭修然父母猜到了什麼,但沒有直接戳破,而是試探地問兒子,“你小時候很喜歡跟你林叔叔家的小妹妹在一起,你剛纔所說的喜歡在一起,跟那時候是一樣的嗎?”

經歷了這麼多,鄭修然並不懵懂,他很快搖了搖頭,對上父母的眼神,他慢慢地坦誠道,“我知道你們想問什麼,沒錯,就是像你們猜測的那樣,我不知道以後會不會變,但是現在我就是、就是……”

那兩個字,鄭修然還是沒有說出口,不是沒有膽量,只是擔心那樣的字眼會刺激到爸媽。

但他沒說出口的話,在鄭父鄭母決定問出口之前就在腦海中出現了無數次,鄭母捂住了心口,抓着丈夫的手臂纔有力氣開口問,“那他呢?也跟你一樣嗎?”

“我沒問過,”鄭修然嘴角彎起一個不明顯的弧度,“應該一樣吧。”

“你回房間吧。”鄭母垂下眼,靠在丈夫身邊,對兒子揮了揮手。

一家三口的談話很小聲,但還是被敏感的何隨全都聽了去。他倒希望鄭修然的父母不要對他這麼好,盛情難卻的時候,盛情反而成了負擔,這下他連任性一下、自私一下的機會都沒了。

“修然。”何隨通過兩個臥室相連的牆上的門悄悄進了鄭修然的房間找他。

“怎麼了?”

“沒什麼,”何隨將手裡的卷子往鄭修然面前一遞,“這道題我不會解,算算進度,學校裡也該講到這裡了吧?”

WWW ☢тт kān ☢¢O 何隨這段日子遵從醫囑沒去上學,每天都是鄭修然將學校裡聽到的內容帶回家,再仔細地講給何隨聽。

“這類型的題目老師還沒講過,不過我剛纔做過類似的。”鄭修然低着頭,在白紙上寫了幾個重要公式。

何隨盯着他認真的側臉,忽然問,“修然,你想不想去海邊走走?”

“現在嗎?”鄭修然愣了一下。

“不是,”何隨笑了起來,“放寒假的時候吧。”

鄭修然好久沒見過何隨臉上露出笑容,他當即點頭,“好,不過我有點暈海,到時候可能沒辦法陪你下海噢。”

“不下海,只是想跟你走走。”

“嗯,”鄭修然眼中流露出嚮往,“啊,好期盼那一天快點到來。”

轉到這個城市的戲份拍攝進度明顯加快,每天只睡三四個小時,一眨眼,樑驍的拍攝就到了尾聲。

拍殺青戲前一晚,關係已經在高強度的拍攝下得到緩和的二人,約在褚昀的房間喝了點酒。褚昀酒量有限,基本上都是樑驍在喝。

“好快啊,”樑驍喝了一口啤酒,“昨天好像纔剛進組,明天我就要殺青了。”

“捨不得?”

“嗯,有點捨不得這個角色,何隨其實跟我沒有半點相像,但在這麼多天的拍攝過程中,我好像逐漸理解了爲什麼有的人無法消化痛苦,就像一隻水杯到底能裝多少水,跟它外在呈現的大小不存在必然的聯繫,它的材質、是冷水還是熱水,都與之有關,別人眼中看到是陶瓷杯,實際上可能只是塑料瓶。”

褚昀沒有打斷,認真聽着。

“其實我覺得,何隨會選擇這樣的方式自殺,不是想在喜歡的人心上留下陰影,他也想讓鄭修然拉一把吧,但也只是內心微小的希冀,不敢說出來、表現出來。何隨是個缺乏安全感的人,父親是個人渣,母親又自殺離他而去,他極其渴望得到對方更堅定的選擇,當他發現自己有被放棄的可能時,自然承受不了。如果能讓鄭修然免於遲疑和糾結,死亡的確是一種解脫。”

褚昀想起了母親。

他想反駁,可又找不到合適的話語,最後只好什麼都沒說。

樑驍好像不在意他有沒有搭話,自顧自地說了很多,腳邊捏扁的易拉罐也越來越多。

褚昀低頭掃了一眼,伸手按住了樑驍攥着啤酒的手。

“別喝了。”

樑驍另一隻手拿走了啤酒,這隻手反手一握,將褚昀的手掌緊緊抓住了。

褚昀見他情緒不平靜,沒有抽回手。

“修然,”樑驍眼神傷感地望過來,“趁現在何隨還在,我們能抱一下嗎?他們從來沒有抱過彼此,明天以後就更沒機會了。”

這次褚昀沒有拒絕這個名字作爲稱呼,更沒拒絕樑驍擁抱的提議。

樑驍等了一會兒,見褚昀始終沉默,一手撐在地毯上,另一隻手繞到褚昀身後,將人慢慢擁進了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