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宮之中寒風呼嘯而過,穿過空置的殿宇,如鬼鳴一般。同心殿內,荷葉剛發出的大哭就被殿外那‘咣’的一聲嚇得禁了聲。
荷葉腦子裡嗡嗡直響,一身的冷汗,看着黑暗中殿門的地方,就如看着洪水猛獸一般。
靈犀用右手緊緊抓着自己的小腹,幾個深呼吸後,對還在顫抖着的荷葉道,“荷葉,掌燈。”
“娘娘……”荷葉一聲哽咽。
“左右躲不過去,倒不如死得明明白白。”靈犀皺着眉頭,小腹此時除了墜,已經感覺到了微微的疼意。
腹中這個孩子,是對朱皇后最大的威脅,朱皇后怎麼可能會任她把他生下來?
靈犀在心底苦笑,她不得不承認白婆婆所說過的話,想保護腹中這個孩子,真是太難太難了。
荷葉一向聽靈犀的話,見靈犀的態度堅決,便放下手中的剪刀,摸索着從牀邊拿出火摺子,把燭臺點亮。
刺眼的火光過後,寢殿內簡陋的佈置慢慢顯露出來,靈犀與荷葉在適應了光線後,看清了彼此臉上的驚慌與無助。
靈犀深呼一口氣閉上雙眼,等再次睜開時,眼底已經沒了慌亂。她拿過帕子給荷葉擦了臉,輕聲安慰道,“別哭,忍一忍就過去了。”
荷葉哭得更厲害了,由低聲綴泣變成了嚎啕大哭。
荷葉的哭聲中,靈犀摸過衣物穿戴整齊,然後把被子圍在身上,坐在牀榻上安心的等外面的人進來。
靈犀突然發現,她心中不怕了。左右不過是一死而已,她又不是沒死過。
荷葉止住了哭聲後也把自己穿戴整齊,然後坐在了靈犀的前面,瞪着紅腫的眼睛,看着殿門的方向瑟瑟發抖。
可殿外卻沒有聲音了,自‘咣’的那聲後,又恢復了沉寂,只餘下呼嘯着的風聲。
靈犀不相信朱皇后派來害自己的人會沒用到被荷葉的一聲大哭嚇跑,於是她抱着荷葉,靜靜的等。
主僕兩人從窗外一片漆黑,一直等到燭臺上的紅燭流乾了眼淚,最後火苗幾閃,熄滅了。
此時窗外已經微白了,殿內有了自然的光線。靈犀本來就發木的腦子有了一絲恍惚,荷葉偶爾發出的一聲抽噎,在光線昏暗的寢殿內異常的響亮。
太陽從東方升起,照耀着被皚皚白雪覆蓋着的冷宮,幾隻小鳥從冷宮廢棄的花園中飛出,發出嘰嘰喳喳的叫聲。
東偏殿內氣氛沉悶,直到荷葉無意識的一抖,才意識到,天亮了……
荷葉回頭輕推了下臉色蒼白,雙眸無神的靈犀,聲音乾澀的道,“娘娘,天亮了。”
靈犀一激靈,把伏在膝上的頭擡了起來。看着窗外的一片雪白,靈犀對荷葉道,“走,咱們出去看看。”
荷葉點頭,自己先下地活動了下手腳,才扶着靈犀站了起來。
靈犀剛往起一站,便覺得小腹處又是往下一墜,有種發木的疼痛感。
荷葉見靈犀的臉色由蒼白變得慘白,目露焦急的道,“娘娘,怎麼了?”
靈犀微抖着雙手,捧着往下墜的肚子,儘量穩住自己的心神,擡頭對荷葉道,“我沒事,荷葉,咱們先出去看看。”
荷葉拿過厚重的披風搭在靈犀瘦弱的肩膀上,扶着靈犀小心翼翼的走了出去。
推開那扇讓人心底發寒的殿門,荷葉與靈犀沒有在殿外看到讓她們擔驚受怕了一夜的‘人’,只看到了被初陽照得耀眼的一片雪白。
靈犀和荷葉皆是鬆了一口氣,把心放回到了肚子裡。
荷葉回頭對靈犀露出笑顏,道,“娘娘,看來昨夜裡是虛驚一場。您再去睡一會,奴婢去給您熬粥。”
靈犀卻搖頭,把披風繫緊後,呼吸一口清新的空氣後,對荷葉道,“咱們去白婆婆那裡。”
荷葉把目光往靈犀的肚子上一掃,心中一緊。隨即抿了乾裂的嘴脣點頭,關上殿門後扶着靈犀往同心殿外走去。
當兩人走到水井處的雪地上時,靈犀停住了腳步。
靈犀看着雪地上那不屬於荷葉的幾隻大腳印,後背升起了一股涼氣,“荷葉,昨夜不是虛驚,是真有人來過了……”
荷葉本恢復了一絲紅潤的臉又變得蒼白,“娘娘,這可怎麼辦啊?”
“涼拌!”靈犀挺直了脊樑,扶着荷葉的手道,“既然皇后不敢對我這樣明目張膽的下手,那她一定是有她的顧慮。不管她所顧慮的是什麼,其結果對咱們都是好的,咱們小心謹慎着些就是了。”
荷葉點頭稱是,扶穩了靈犀往品秀閣的方向走。
清晨的空氣凜冽,吸進胸腔裡,胸腔都被凍得發木。靈犀難得的沒有向以往一樣行路匆匆,而是扶着荷葉的手謹慎慢行。
靈犀怕,她怕自己走得急了,肚子裡那一直往下墜着的孩子就沒了。
當荷葉扶着靈犀的手走到品秀閣時,太陽已經高高掛起了。
白婆婆拄着柺杖,正在品秀閣院子裡的雪堆中挖什麼。靈犀輕握了下荷葉的手,荷葉馬上鬆開靈犀的手,心領神會的上前去幫忙。
一會的功夫後,荷葉幫白婆婆從雪堆裡拽出來一個布口袋,裡面裝着的是秋日裡涼下的乾菜。
白婆婆讓荷葉把那些乾菜送到品秀閣裡,佝僂着身子,擡頭看靈犀,目光裡透出凌厲,“你又來做什麼?”
靈犀小步挪到白婆婆的身前,把手腕遞給白婆婆後,哀求道,“幫幫我。”
白婆婆並不穩健的身形一頓,擡眼上下打量靈犀幾眼後,道,“進來吧。”
永安七年十二月二十六,禁足於合歡殿中的柔妃病重。
永安七年十二月二十七,得知柔妃病重的二皇子跪於永安帝面前代母請罪,懇求永安帝準他入宮探母。
永安帝看着跪在地上的二皇子良久不語,直到香鐘上的小銀墜子落下來發出一聲脆響,纔對跪在地上的二皇子道,“柔妃雖有過,可她畢竟是你的母妃。她病在深宮之中你去探望是人之常情,父皇又怎會不準呢?”
永安帝雖說是準了,可跪在地上的二皇子卻因永安帝那片刻的遲疑而驚出了一聲的冷汗。
當日午後,二皇子李凌風在宮人的帶領下邁入合歡殿。
二皇子到時,柔妃正坐在內殿之中的矮炕上吃茶。其上身穿深粉色繡櫻花小襖,下身系紫紅色繡碎梨花羅裙。頭挽側髻,戴了一套東珠製成的首飾與步搖。
這隻東珠步搖雖然只有三流蘇,可比起那隻藍寶石五流蘇的步搖,卻是絲毫不遜色的。
二皇子站在柔妃的面前,見其妝容整齊,面色紅潤,哪裡有重病之態?若說真有病,那隻能從其微皺着的眉頭上觀出,柔妃此次得的是心病。
待把身邊宮人盡數秉退後,二皇子的雙眸中閃現出了一絲怒氣。
二皇子把手往身後一背,站在一面漢白玉的屏風面前把心裡的火氣一股腦兒的都發泄了出來,“母妃,您若是病了,那便宣了太醫前來好好醫治,何苦費力傳信於我?您這樣讓我跟您胡鬧,父皇又要如何看我?”
“母妃是心中焦急,無奈之下才出此下策。”柔妃看着二皇子,柔聲道,“母妃現在正在禁足之中,若想大大方方的見你定不可能。也只能是母妃病了,你父皇纔會同意你進來看母妃。”
二皇子咬牙,坐於矮炕旁的雕花圓凳上一臉不耐的道,“上幾日兒子只當皇后做事不穩,一遍又一遍的傳了寧王去未央宮去見他。如今一看,母妃要比皇后做事更加不穩。”
“夠了!”柔妃把茶盞狠狠的撂手邊在紅木雕花桌几上,怒臉道,“母妃若不是爲你勞心,用得着這樣不安嗎?你若是覺得母妃所想所做所行皆是錯的,那你便出宮去,再也不要進來看我了。”
柔妃這次吃了朱皇后的大虧,心中正氣着呢。二皇子的話就和火上澆油一般,直接把柔妃的火氣從心底引了上來。
二皇子怕把柔妃氣到,忙上前去撫柔妃的後背,放柔了語氣對柔妃道,“母妃彆氣,兒子錯了還不成嗎?您今日招兒子進宮,是爲父皇封大皇子爲寧王之事嗎?”
柔妃深呼出一口氣,嘆道,“自是因爲這事,如今你父皇膝下成年的皇子,也就你和寧王。如今寧王的身份已定,你不就成了太子的不二人選了嗎?”
“這不是件好事嗎?”二皇子見柔妃不氣了,重新坐回到圓凳上,挑眉道,“母妃一直希望我能被立爲儲君,如今這樣不是正好嗎?”
“好事倒是件好事……”柔妃站起身來,緩緩說道,“可母妃這心裡總覺得不踏實。想那皇后與大皇子是什麼樣的人物,他們怎麼會輕易就把太子之位放棄了?母妃總覺得這期間不像看起來的那麼簡單,”柔妃回過頭去看二皇子,語重心長的道,“風兒,你做事定要當心,不要任性。若是有什麼拿不準的,可以去找你國丈商議。”
二皇子疑惑,“母妃,兒子不明白,國丈會站在咱們這邊嗎?”
“有什麼不會的?”柔妃重新坐下,端起茶盞道,“當年朱家送母妃入太子府,爲的就是誕下一位流有朱家血脈的皇子。若你不是……”柔妃一頓,把不能生育幾個字嚥了下去,繼續道,“只怕你早就被立爲儲君了。如今你府上的侍妾們先後有孕,國丈自會站在咱們這一邊。母妃私心想着,若不是因爲這事,國丈又怎麼會到皇上那裡提出來爲母妃平反?這大皇子的寧王之位又怎麼會封的這樣痛快?”
“可兒子問過國丈,他說父皇爲您平反並不是他的意思……”二皇子插嘴道。
“不管是不是,對你來說都是百利而無害的。”柔妃吃了一口茶,潤了下喉嚨後耐心的道,“若是國丈對皇上提的意見,那說明整個朱家都站在了你的身後。若是皇上自己的意思,那就是說皇上本來就屬意於你,不過是礙於你先前的傳言不好裡你爲儲。所以你現在要做的,就是拉攏了國丈,讓他成爲你的後盾……”
二皇子一點頭,瞭然一笑道,“兒子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