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漫天黃沙朝城樓襲來,顧准將胳膊搭在阿糖肩膀,顧銘揪着還在城牆上戀戰的士兵們,一個一個朝城樓內躲藏。
每個人灰頭土臉低頭躲進城樓內,握着武器的雙手依然在顫抖。
阿糖望着周圍人,大家差不多的年紀,從來都是書上看的,聽人說的,甚至下意識的迎戰,卻從來沒有想過戰爭如此痛苦,如此沒有一點點溫度的遊戲,大家的生命猶如領導者手中蟻蚧,太不值一提。
冰冷潮溼的城樓裡瀰漫着沙塵汗水和血液混合的味道,伴着衆人氣喘吁吁的聲音,令人不由想要作嘔。
顧準身子向後一靠,用自己的身體重量擋着木門,將外面張牙舞爪撞門哐當響的黃沙擋在外面。
“嚇死我了——”
寂靜之中,阿糖忽然哇的一聲捂着臉哭了起來:“要不是剛剛那把劍突然被風吹落,可能就沒有我了!”
顧準胳膊勾着身邊阿糖的肩膀,將她抱在懷中,心有餘悸的拍了拍。
隨即,顧銘拖着疲憊的身子探身向前,和好兄弟擊掌慶祝彼此第一次在沒有長輩指導的情況下擊退敵人。
顧準擡起胳膊,勉強軟軟擊了一掌後齜牙咧嘴:“痛死老子了!”
看到首領承認害怕戰爭,下面殘存的士兵們有的哭了起來,有的笑了起來——
“至少我們大家還活着!”顧準望着大家露牙笑:“今天吩咐下去,晚上給大家做肉吃!”
風沙漸漸落下,三人坐在四腳桌邊對着一盞燭光商議後續問題。
大家一致認爲謝芳寧會反擊。
“以她的性格,這次我們勉強借着天時地利小勝,那麼後期她只會糾集更多兵力或者更詭譎的陣法令我們就範。”阿糖想起謝芳寧招招陰損致命,不由自主的摸摸胸口被對方踹的地方——
忽然苦着臉後怕想起最近正在長身體,謝芳寧可千萬不要將剛剛長出來的地方踹凹了。
“阿糖?”顧銘看到她若有所思,以爲是累了,隨即道:“這一戰你也累了,不如我先送你們二位回侯府休養。之後我再回來守夜。”
“不必。”顧準擡起胳膊一臉認真:“其實我受傷行動不便,不如命小廚房在此爲我煮藥,我就在城樓陪大家一起守夜。阿糖回去休養,你還要回去向爹覆命——我想他應該很擔心。”
“撐得住?”兩兄弟說話完全沒有扭捏,顧銘眼神掠過勉強包紮好的顧準,看到對方堅毅的眼神,他略略思索,手指敲敲桌面:“也罷,既然大家都認爲謝芳寧不日要反擊,一來我們三人輪流站崗,給天下第一關的將士打氣。另外,我們三人需要儘快考慮一種戰術,我們什麼都缺,如何自保撐到公子宇回來,是個問題。”
想到公子宇,剛剛落回胸口的心臟又悄然提起,阿糖嘆了口氣:如果公子在這裡,他會用什麼方法呢?
月亮被烏雲遮住,整個天下第一關灰濛濛的,偶爾有店面和城民屋內閃着燈光,沒一會兒也熄滅了。
就算是這次阻擋成功,卻無法驅散大家心頭的恐懼。
“阿糖,”顧銘撐着燈站在阿糖身邊,居高臨下低頭望着對方眼眸如星光閃亮——
未等阿糖擡頭,顧銘忽然身影一頓,半跪在地:“謝謝你救了顧準!”
“什麼時候?”阿糖仰起頭打了個哈欠,眼角盛着淚,伸着懶腰落下手抓起顧銘:“若要這麼認真,我是不是該對你們趴在地上感恩?好啦,顧帥還等着你回去覆命呢。”
孤燈搖晃,將兩人之間照出來一個小太陽,圓圓的,暖暖的。
阿糖深吸一口氣,呼吸只屬於夜間萬籟寂靜的清涼空氣,不由得仰頭感慨——
活着真好,可以遇到朋友,真好。
從侯府大門進來之後,阿糖放下所有的戒備,眼皮腦袋頓時如千斤重,耷拉着,腳下粘着地,靠直覺朝自己的小院走去。
剛進大門,她已經開始脫下髒兮兮的外衣,走進房間,中間夾層已被她踩在地上,轉回屋內屏風後阿嬸已經備好熱水,只等她直接洗。
公子宇沒在,除了阿糖自己的房間燭影如豆,其他院內漆黑一片。
洗漱完,阿糖換上乾淨的純棉內襯,乖乖喝着茶水坐在廊下等頭髮幹。
沒有了白日強撐的堅強,此時的她依然是個小孩模樣。
偶爾院中傳來貓頭鷹的咕咕聲陪着她,襯的整個小院安靜到滲人,彷彿杯中茶水也比平時更快變涼。
越坐越是心裡發毛。
阿糖光潔的腳踩在新買的繡花鞋推開公子宇的房間,點了好幾盞蠟燭,將屋內照的如白晝般溫暖光明,這才用公子宇的棉被裹着自己,向後一倒,已經睡着了。
夜裡,風從忘記關的窗戶中潛入,熄滅了燭光。
靜夜之中,素衣衣角掠過院中,驚擾院中梨花半落,修長手指推開了房門。
聽聞謝芳寧偷襲天下第一關,公子宇下意識腳下一軟,恨不得立刻飛回天下第一關與他們並肩作戰。
“三皇子,”同樣一臉擔憂的顧帥拉着他搖搖頭:“若是他們需要我們,他們一定會說。現在孩子們拼着自己的命也要守住天下第一關,不就是爲了給您爭取時間,早點面聖,早日回來麼。”
“話雖如此,我還是捨不得。”養兵千日用兵一時的道理公子宇比誰都懂,他擡起袖口擦擦額頭汗水,擡腳就要跟上:“爲人長輩,卻還是想要儘自己的力量保護他們。以後我們終有消失的時候,那個時候是龍是蟲也不由我們。”
聽聞此,顧帥心中一顫,手中力道鬆了些。
他是第一次,在皇家血脈身上聽到捨不得三個字。
“三皇子,”儘管如此,顧帥還是重新抓緊公子宇的手腕,望着他提議:“天下第一關的安危我們在意,孩子們的心思我們也懂,不如我們先跟在後面裝作不知。若孩子們安穩度過,您走的也安心,若孩子們無力支撐——”
“——我們就一起死在這,我也沒臉回朝要東西。”
說罷,公子宇跟着三小隻身後,一路提心吊膽,牽腸掛肚,戰戰兢兢奔至城樓。
發覺謝芳寧傷害顧準,顧帥雙眼充血,若不是公子宇攔着,恨不得立刻衝出去殺了她。
好不容易捱到掌心出汗,謝芳寧撤退,不想最後一刻謝芳寧還是賊心不死,一把暗劍刺向阿糖。
眼看周圍無人幫她,公子宇無奈袖中掌心轉了一圈,提氣向暗劍一擊。
就在暗劍即將刺中阿糖後背之時,阿糖愣愣回身望着劍尖——
暗劍落在地上。
所有人長吁一口氣。
顧帥和公子宇也不由自主的相互狠狠拍拍彼此肩頭。
“這個阿糖,點這麼多燈,若是走火怎麼辦。”
公子宇無奈的將房內剩餘的燭火輕輕吹滅,走進牀邊輕輕幫她掖掖被角。
“唔...”阿糖感到有人幫自己掖被角,奈何眼皮重的根本無法擡起,只能哼哼唧唧側過臉繼續睡去。
“這個阿糖,手指都擦破了,怎麼也不找紗布包紮一下。”公子宇眼神落在她露在被子外面的手指上,蹙眉生氣,轉身又去找紗布。
“公子...你別難過了...”阿糖轉了個身,眯起眼望着面前公子宇,對方滿眼關切傷心望着自己,她只當又是做夢,擡起手嘆了口氣想要撫平對方眉間皺成一團的憂愁:“等我再努力一點,我養你。”
公子宇愣愣的望着面前阿糖,心中千山萬壑瞬間崩塌。
他何德何能,做了什麼,會讓面前這個小人,毫無保留的相信自己什麼都值得,什麼都可以。
異瞳難得深沉了些。
阿糖手腕被對方箍的緊了些,對方用力拽着手腕,將她拉起來。
“嗯?”已經累了一天的阿糖,完全如同神遊一般,垂向後背的腦袋隨着慣性向前一低——
公子宇雙眸如今水光瀲灩,他用力抓着阿糖海藻般柔軟的頭髮、耳朵,手指隨着她腰間衣服縫隙伸入,一尺一仗量着她。
他低下頭,用舌尖仔細品嚐着阿糖脣上細膩飽滿的紋路,攪動得兩個人都氣息不穩。
月色從窗外落在牀鋪,隨着兩人灼熱的呼吸,整間房的空氣變得粘稠滾燙。
突然公子宇睜開眼,咬牙收回手苦着臉按捺心中邪火——
“這丫頭,什麼時候長起來的。”
他將阿糖輕輕放回牀鋪,蓋好被子,低頭在她脣上啄了一下:“等你成年,我們再慢慢算賬。”
阿糖一覺睡到日上三竿。
“完蛋了完蛋了!”
她着急在屋內轉着圈找衣服,隨意的洗漱之後,邊扎頭髮擡腳衝出房間找顧銘。
“阿糖,你怎麼皮膚過敏了?”顧銘抱着兵書正準備去城樓和顧準換班,看到阿糖便停下腳步,觸及對方脖頸處的紅斑,蹙眉道:“難道你對風沙過敏?”
“我對謝芳寧過敏。”阿糖衝對方飛了個白眼,擡手這才發現自己傷口被溫柔包紮,一臉驚喜衝對方擺擺手:“謝謝啊。”
“不客氣。”顧銘蹙眉歪歪腦袋,只當阿糖又在發癲:“你想到應對戰術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