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政十一年(四)

轉眼間.永安宮的外面被月光溫柔地籠罩了起來.整個咸陽宮的燈火猶如星光般在咸陽城裡熠熠生輝.永安宮的正殿被大紅色的綢緞圍繞着.金光閃閃的各色器具在燭火的照映下顯得格外耀眼.侍女們端着美酒佳餚魚貫而入.一時間永安宮裡熱鬧非凡.

不多時.應邀出席的各位嬴氏宗親便相繼而入.昌平君和昌文君各自坐在兩側之首.其餘的宗室血親也按照輩分落了座.待衆人全部坐好之後.就聽見門口的趙高高聲喊道:“華陽太后駕到.”

衆人連忙起身行禮.一起說道:“拜見太后.”

華陽太后一身暗紅色曳地曲裾.緩緩的從永安宮外面走進來.一絲不苟的盤發和精緻的首飾陪襯着華陽太后的美貌和威嚴.這一身裝束無不彰顯了她在嬴氏一族裡地位的顯赫和聲望.

陪着華陽太后一起進來的還有燕姝.今日的燕姝換下了燕服.換上了一襲胭脂色的曲裾.秀髮盡數挽到腦後.斜插了一支碧玉髮簪.本就精緻的小臉略施粉黛.顯得格外嬌俏嫵媚.

燕姝攙着華陽太后慢慢走上臺階.沒說什麼便乖巧的退到了一旁.華陽太后轉身對臺下衆人說道:“今日乃是家宴.諸位不必多禮.都坐下吧.”說完華陽太后也在上位落了座.

“諾.”衆人齊聲答道.便又重新落了座.

不多時.衆人又聽趙高高聲喊道:“陛下駕到.”趙高話音一落.就見嬴政一襲黛色錦袍.大步從內殿走出來.上了臺階.衆人起身作勢要行禮.嬴政卻袖子一揮高聲說道:“今日乃是家宴.諸多禮數就免了.今夜.諸位叔伯不醉不歸.”

嬴政說完也便回身落了座.這一邊是華陽太后.而另一邊的身後便是燕姝.嬴政坐下之後和華陽太后寒暄了一陣.便沒有再說什麼.只是自顧自的一面喝着酒.一面百無聊賴的欣賞着臺下的歌舞.

身側的燕姝一直看着一個人喝酒的嬴政.看着他眼神裡的冷漠.看着他從未笑過的俊美臉龐.燕姝曾不止一次的期待他的眼睛哪怕只是在自己身上多停留一會兒.可是嬴政沒有.從一開始到現在.嬴政連看都沒有看過她一眼.

自從上次在永安宮看見嬴政那雙溫柔的眉眼.燕姝便越愈發的嫉妒秦梓笙.這樣的眼神.哪怕嬴政給過她一次.燕姝就足以心滿意足了···

夜色漸深.永安宮裡一片笙歌笑語.歌舞和器樂演奏一個接一個.花樣百出.臺下衆人也藉着酒勁看的興起.

嬴政案几上的酒壺已經沒了大半.看着臺下衆人如此熱鬧.嬴政的嘴角也微微揚起.雙頰微紅.領口也被隨意扯開了一些.身子斜倚在案几上.一隻手搭在腿上.另一隻手不斷地往酒樽裡倒着酒.帶着幾分醉意.

一旁的燕姝見狀.仗着膽子輕手輕腳的湊到嬴政旁邊.低聲說道:“陛下.燕姝來給您倒酒吧···”一邊說着.一邊拿起酒壺往酒樽裡倒去.

嬴政舉着酒樽.接過了燕姝倒的酒.一仰頭便喝了.隨後便又舉着酒樽示意燕姝倒酒.

燕姝笑了笑.乖巧的將嬴政的酒樽填滿.雖然嬴政什麼都沒有說.甚至還是連看都沒看她一眼.但至少現在終於可以和自己安安靜靜的並肩坐上一會···

永安宮裡一片絲竹和鳴.而這一邊位於閼與的秦軍大營裡也是笑聲不斷.一連一個多月的艱苦奮戰.秦軍成功拿下了兩座城池.今天又趕上秦國新年.大營裡的將士們思鄉情切.一個個也都有些心不在焉.王翦索性就下了令:“全軍休整.今夜秦軍野宴.弟兄們大碗喝酒.大塊吃肉.”

夜幕一降臨.秦軍大營裡巨大的篝火就燃了起來.幾萬將士大大小小的各自圍坐一圈.火架上烤着的牛羊肉滋滋的往下滴着油.旁邊的幾十罈子米酒倒了沒幾輪就見了底.

梓笙和王翦.桓齮等一衆主將圍坐在離將軍帳不遠的篝火旁.衆人說說笑笑.氣氛好不融洽.這時只聽桓齮高聲一嗓子:“哎.上酒.上酒啊.”

梓笙看着明顯喝醉了的桓齮在秋夜裡打着赤膊.還不斷高聲要酒.像足了耍賴的孩子.不禁大笑了起來.桓齮聽見了連忙一個鯉魚打挺從地上起來.兩步就竄到梓笙跟前.一隻手就把梓笙架了起來.大聲問道:“小個子.你可是在笑話我桓齮.看你這細胳膊細腿的.剛纔的酒喝了幾口啊.”說完還不忘使勁拍了拍梓笙的肩頭.

梓笙一時被桓齮這一舉動給嚇住了.可隨後衆人的鬨堂大笑又讓梓笙意識到如今自己是個男人.這些本就不可避免.梓笙也只好紅着臉求饒道:“將軍.你快放念卿下來吧.念卿不敢了不敢了···”

“放你下來也可以.先把這碗酒喝了.我桓齮就大人大量不與你計較.”桓齮一隻手壓住梓笙.一隻手端了滿滿一大碗酒伸到梓笙面前.

梓笙看着滿滿的米酒.不禁嚥了咽口水.本就不勝酒力.喝醉倒是小事.可萬一身份暴露了就慘了.梓笙盯着那碗酒.遲遲沒有動手.

“誒.小個子.你倒是接過去喝啊.”桓齮拍着梓笙的後背.將那碗就又往前遞了遞.

梓笙實在沒辦法.紅着臉推脫着說道:“將軍.念卿自幼體弱多病.實在不勝酒力.要不我就喝一口意思意思行麼.”

桓齮皺着眉.大聲喝道:“小個子.你還是不是個男人.怎麼喝口酒還像個娘們似的.扭扭捏捏的.來.喝了它.”桓齮說着.作勢夾起梓笙.要把那碗酒灌進梓笙嘴裡.

梓笙有些掙扎.可無奈桓齮力氣實在太大.眼瞅着那碗就送到嘴邊了.梓笙卻聽王翦大聲說道:“桓齮.你衣服都脫了.何不給我們舞一劍啊.”

桓齮一聽到這.立馬精神了不少.鬆開梓笙.看着剛被王翦扔到腳邊的劍.有些尷尬的笑道:“嘿嘿···將軍.這不太好吧.我一個大老粗哪裡會舞劍啊···”

“你還是不是個男人.叫你舞劍就舞劍.”王翦佯裝生氣.大聲喝道.

一旁的蒙毅和楊端和也起鬨到:“桓齮.桓齮.桓齮.”

桓齮拗不過.只好彎腰撿了劍.說道:“那在下就獻醜了.”

“好.我給你彈劍助興.”蒙毅也擼起了袖子.抽出腰間佩劍說道.

“這種事又豈能少的了我啊.哈哈···”一旁的楊端和也抽出腰間佩劍.和蒙毅相和給桓齮助起興來.

梓笙見狀連忙跑回去.默默地坐回原處.幸好王翦說得及時.要不然還不知道會出什麼亂子.好一會梓笙才平靜下來.想着:這女人在軍營裡確實諸多不方便啊.一不留神就容易露餡.看來花木蘭替父從軍十多年沒被認出來.當真不容易.

想着想着.梓笙就覺得旁邊悄悄湊過來一個人.偏頭一看才知道是王翦.王翦今夜脫了鎧甲.一襲黑色短袍.發上的紅色纓帶在秋風中飛舞···

這一個多月來.還是第一次離王翦這麼近.看着王翦瘦削的臉龐.梓笙心底突然一陣酸楚.自己欠他的實在太多太多.突然王翦一偏頭.視線正好撞上了梓笙的雙眸.梓笙突然有些猝不及防.連忙尷尬的笑道:“啊.哈哈.將軍.你肩膀上有灰.”一邊說着.一邊伸出手拍了拍王翦的肩.

“多謝.”王翦笑着.看着轉過頭去的梓笙.輕聲說道.

聽到王翦這一聲.梓笙更加尷尬和緊張.漲紅了臉低着頭.有些不知所措.

一旁的王翦回過頭去,輕聲說道:“桓齮.性子率直.人也單純.若是他有什麼不太妥當的地方.你也別往心裡去.”

“啊~~~哈哈.怎麼會呢.桓齮將軍爲人隨性率直.打仗又勇猛.我怎麼能往心裡去呢.就是···就是有時候下手重了點.哈哈···”梓笙挺了挺後背.剛纔被桓齮拍的那一下.現在還有點隱隱作痛.

“那便好.哈哈···”王翦沒有再說什麼.隨手拎起一個酒罈子.舉着酒罈子就喝了起來.

梓笙看着王翦這樣.下意識的勸道:“將軍.少喝點···”

王翦咕嘟咕嘟喝了兩大口.放下酒罈子說道:“無礙無礙.”

聽到王翦這麼說.梓笙也不知該如何再接下去.只聽蒙毅楊端和那邊的笑聲震耳欲聾.梓笙和王翦也被吸引着看過去.就見桓齮一個彪形大漢.哪裡是在舞劍.分明是在殺敵.面目猙獰着東刺一下.西刺一下.楊端和笑着大聲說道:“桓齮.這表情太恐怖了.這哪裡是舞劍啊.”

圈裡的桓齮一聽.停下手裡的動作.笨拙的變化着自己的表情.還不斷問着:“這下如何.這下如何.”衆人紛紛被逗得前仰後合.梓笙也不禁咯咯咯的笑出了聲.一旁的王翦也撲哧一下笑了出來.

聽到梓笙的笑.王翦卻突然轉過頭說道:“你的笑聲好像個姑娘.”梓笙猛地一愣.這下糟了.一時開心竟忘了嗓音了.於是連忙漲紅着臉假裝清了清嗓子說道:“額.方纔喉嚨裡有東西卡住了.這回呢.”

王翦偏過頭去.盯着眼前那堆火光.久久沒有說話.梓笙也一時尷尬到了極點.低着頭沒有再接下去.

良久.王翦纔開口輕聲說道:“你.真的很像一個人···”說完王翦便又一仰頭咕嘟咕嘟的灌了幾大口米酒.

聽得到這的梓笙擡起頭.小心的問道:“像誰.”

“一個不知何時再見的人.一個···”王翦回過頭看了一眼梓笙.紅着眼睛說道:“我真是瘋了.你們分明就是兩個人.哈哈哈哈···”王翦自嘲的笑了笑.將罈子裡的酒一飲而盡.一起身便離開了.

聽着王翦說着這些話的時候.梓笙有些錯愕.看着王翦離開的背影和地上那個空蕩蕩的酒罈子.梓笙才知道原來自己在王翦心中的地位比自己想的還要重要.那一刻.梓笙徹底亂了.究竟自己這樣做是對還是錯.這對於王翦來說是成全還是傷害.

梓笙呆呆的看着笑鬧成一團的秦軍將士.還有將軍帳上被燭火拉長的王翦的身影.梓笙蜷了蜷身子.長嘆了一口氣.摸了摸內衫裡的桃花簪.望向東方的星空.又是一年光景.不知他如今又怎樣了···

這一邊的永安宮裡.酒也過了三巡.樂府的曲目也已經演奏的差不多了.衆人也都有些醺醺然.華陽太后畢竟年紀大了.只坐了半晌便向嬴政告了辭回了華陽殿.

一旁的趙高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又看了看嬴政和衆位宗室元老.嘆了口氣小聲說道:“得···又來活了···”說完便下了臺階.安撫着每一位宗室成員.之後又叫來了每個人的侍從.吩咐道務必將每一個人安全送回府.

趙高一個人忙裡忙外好一陣纔算是將這宴會好好收了場.看着臺上的嬴政紅着臉斜倚在案几上.已經有些大醉.本想上前將嬴政攙回內殿的.卻一轉眼看到了旁邊跪坐着的燕姝.趙高識趣的沒有說什麼.輕輕地將永安宮的大門闔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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