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野薰,真的來了南陵市了?
白榆腦瓜子嗡嗡的。
他感到一陣陣無法言說的情緒在胸膛裡氾濫翻滾。
就像是一個人親眼目睹了自己呵了一口氣,結果在數萬裡之外形成了一陣颶風。
蝴蝶效應?
白榆一方面深感其荒謬,另一方面又覺得真是神奇。
不論如何……桐生老爺子是絕不會跟西野薰提到南陵市的,說這句話的就是白榆本人……是因爲他接替了老爺子,代替他完成命運才這麼說的。
結果就擺在眼前,呈現了出來。
西野薰的確是來到了南陵市,離開了故土,背井離鄉。
白榆覺得自己有必要問個清楚,他對着老婦人問道:“這個照片裡的姑娘她……”
“怎麼,看上她了?”老闆娘笑着說:“那真遺憾,她已經嫁人生子了啊,你來遲了一些。”
白榆嗆了幾聲,他尷尬的吃了一口面,搖頭說:“我不是那個意思……這都什麼年代了,怎麼可能因爲一張照片而一見鍾情。”
不過內心好奇着西野薰的去向,白榆連麪條也覺得不香了,只想着多追問幾句,但老婦人的眼神裡滿是促狹,讓他又尷尬的很。
“好了,不逗你了,年輕人臉皮不夠厚啊。”老婦人調侃了幾句也不追究:“這照片裡的姑娘啊,叫西野薰,她現在是……”
正要說呢,白榆已經豎起了耳朵,就見到幾個人走入了門內,嚷嚷着‘老闆呢’。
老婦人迎了上去,但一見到來者就臉色一變。
“你們又來做什麼!我說過了,該賠償的我都賠償過了!”
門外站着三個人,一個高個黃毛,一個薄嘴脣高腮幫的女人,還有一個腳上纏繞着繃帶拄着柺杖的青年,把自己裹的彷彿八級傷殘。
黃毛嚷嚷道:“老闆你可不能這樣啊,上週你把我家弟弟碰成這樣,不是你,他能被車蹭了嗎?”
一旁女人也跟着尖銳嗓子說:“我弟弟可是長跑健將呢,這下腿斷了,你讓他下半輩子怎麼辦?賠點錢就算完事了嗎!”
老婦人臉色難看道:“胡說八道,明明醫院查過了,當時就擦破點皮!你們還想來訛人!”
“少廢話,你今天不給賠償費……”
“你想怎麼樣!”老婦人拿出手機:“我可以報警!”
“不怎麼樣,我們拿不到賠償,你生意也別想做了。”
黃毛往旁邊一坐,眼神示意,拄拐青年也‘哎喲’一聲就直接躺倒在地上,開始賣力的咬合表演,而一旁的女人也開始罵了起來,她還喝了一口礦泉水潤了潤喉嚨,醞釀了一下丹田裡的髒話。
老婦人聽得污言穢語臉色鐵青。
白榆一邊唆面一邊觀察,他看明白了,這看來是早有準備,老闆娘是遇到專業碰瓷團隊了。
故意製造事故,目標是訛詐一筆賠償金。
看準了小本買賣容易受威脅的特點……尋常小市民也是給點錢就算完事了。
不過老婦人也是倔強脾氣,臉色鐵青,但就是不肯掏錢。
白榆快速吃完了一碗麪,然後站起身來,走到了這夥人面前。
“小子你想幹什麼?”黃毛做出一個極度囂張的表情。
白榆微微一笑,然後直接一腳踹在了倒在地上喊疼的青年的小腿上。
嗷嗷嗷——!
這一次是真的喊疼了,尖銳的聲音差點衝破琉璃瓦。
黃毛臉色大變,女人也臉色一變,沒想到碰到一個見義勇爲的年輕人……都知道普通老人家好對付,但年輕人絕對是硬茬,普通流氓見到一個成年人也是不太樂意隨意招惹的。
黃毛立刻衝上來揪住白榆衣領,張口就是國粹:“你踏馬……”
白榆指了指自己的腳下:“看看下面。”
“什麼東西?”黃毛低頭一看,什麼都沒有。
女人忽然一聲尖叫:“他,他沒影子!他是鬼!”
黃毛聽到這一聲尖叫後也是雙腿一軟。
白榆順勢推了一下這青痞子,翻了個白眼:“我現在是失影症患者,大概也是時日無多了,你要不要嘗試一下給我一拳?到時候我真的躺下就死了,你覺得你要賠多少錢才合算?”
黃毛傻眼了。
大概內心是一萬句臥槽。
他們訛錢最多也是裝作斷腿,這兒直接來個絕症?
什麼時候這一行也這麼捲了?
爲訛個幾千塊你玩什麼命啊!
這要是碰了一下進了醫院,不得直接賠付到傾家蕩產?
“撤,快撤!”黃毛扯住地上還在打滾疼的眼淚都出來的小弟,和女人忙不迭的衝出了店門。
“真是晦氣。”白榆坐了下來,繼續吃麪。
老婦人看到對方走了方纔回過神,重新看向白榆,眼神裡有些驚奇和感動,她張了張口:“給你添麻煩了……我,我給你添些面吧。”
白榆微笑的‘得寸進尺’道:“那,再給加個雞蛋?”
“好,好。”老婦人笑起來格外慈祥而溫柔。
有了這個小插曲,兩人之間的距離拉近了一些。
老婦人坐下說這羣人不是第一次來了,白榆問爲什麼不乾脆給點錢呢。
老婦人嘆道之前家裡人已經給過一次,但是又來了,變本加厲,這次她是不願意給了,語氣裡透着一股倔強,彷彿經歷過大風大浪,根本不介意被幾個小流氓訛詐的損失,也不認爲這羣人能有膽量打砸店鋪。
白榆又一次問道:“您剛剛說這個姑娘,西野薰,她現在是在?”
老婦人哈哈笑了起來:“你還真是在意這照片啊……”她站起身來,從牆壁上取下照片,擦了擦表層的玻璃,然後舉起來放在身前:“這個姑娘啊,就在這兒呢。”
白榆:“???”
老婦人似乎很滿意白榆目瞪口呆的表情,她得意洋洋的揚起眉毛:“沒想到吧,我年輕時候可好看了,把我丈夫迷得頭昏腦漲的。”
白榆:“……”
他深感震驚,一時間難以把那個瘦弱的小姑娘和眼前這健壯的老闆娘聯繫在一起。
“你就是……西野薰?”
“是啊,我是扶桑人。”
“可你的口音……”
“都來這兒三十多年了,當然改過來了。”西野薰微笑道:“名字也改了,我現在姓王,改成跟丈夫姓了。”
白榆打量着照片和老婦人,一種歲月時間流逝的衝擊力正在震撼他的世界觀。
他一時間有些難以相信,因爲一個二十多歲的漂亮姑娘眨眼間就成了五十多歲的婦人,這實在是……
而且老爺子原來是死在了三十年前?
白榆有些頭皮發麻,他斟酌了一下後問道:“雖然有些不合時宜,不過……你是扶桑人,爲什麼二十多歲就來這兒了?”
他明知故問,是在確認。
西野薰或許是沒預料到這個問題,她的眼神流露出少許的悲傷和緬懷:“……是有個很好很好的人,勸我來這裡的。”
“……他說,南陵市是個好地方,如果我在家裡待不下去了,就逃走吧,逃避可恥但是有用,逃到誰都不認識我的地方,重新開始……於是我就來到這裡了。”
白榆嗓音裡有些忐忑:“然後呢?”
“然後?”她的眸子明亮起來:“這裡真的很好啊,我很喜歡這裡,遇到了愛人,有了孩子,有了家庭,也有了這麼個店鋪,每天日子過的充實而快樂。”
白榆望着她那明媚的笑容,無比複雜的情緒重新沉澱下來,化作一個泉眼。
內心涌出一股甘甜,滋潤着心靈。
他好像已經沒有什麼需要繼續問的了。
原本的忐忑……原來是擔心自己太輕易改變了一個人的人生而感到的忐忑。
他害怕自己的一句話就讓她遭遇了更多的不幸。
但是並沒有。
她是西野薰,這個扶桑來的女孩,彷彿蒲公英般,即便風吹雨打,隨風飄搖遠離故土,在哪裡落下就在哪裡生長,頑強的生長。
最終,她還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幸福。
這樣很好,真的很好。
白榆吃完了麪條,吃的很飽,她的手藝很好,畢竟也開了很多年的店。
他沒有繼續追問,也沒有繼續逗留,而是走出店鋪門外,緩步往外走。
他忽然想到,若是老爺子見到了她,不知會是什麼樣的心情,說出什麼樣的話來。
他搖了搖頭,離開時的步伐輕快。
……
路口角落裡,三雙眼睛盯着少年離開的背影。
“大哥,要不然今天就算了吧……我眼皮一直跳,有災啊。”
“放你的屁,人已經走了,還能有什麼災禍。”
“今天必須拿到賠償金,少給我廢話。”
看着白榆離開後,之前的三個人影又一次鬼鬼祟祟的繞回到了店鋪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