閉上眼睛,緩緩整理着混亂的思緒。
也直到現在,他纔有時間開始回想車禍後家裡人的反應。
其實也能猜得到……大家都會很傷心的。
白榆的家庭是幸福的,自幼生活在一個大家庭裡,一大家子二十幾口人,沒有什麼矛盾,相親相愛,相互扶持,老人持家有方,都是受過高等教育的人,彼此相處融洽,甚至要好的不願意分開住。
這樣一個大家庭和和美美的過了幾十年的美好時光,第一個送走的卻是白榆這個黑髮人……
爺爺奶奶會很傷心的。
白榆想到了老人看到了躺在太平間裡的自己的屍體,鼻子有些發酸。
獨在異鄉爲異客啊……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穿越的,自己二十多年的積累一招歸零,重新選個起點開始,誰能一睜開眼就想着去行逆天之舉。
況且這世界還如此危險。
這種孤獨的空虛和無言的恐懼,只有在夜深人靜獨自一人的時候纔會找上門來,它就在那裡默不作聲的看着你,只一眼就叫所有看似堅固的武裝瞬間潰不成軍。
白榆知道不能任由這種情緒吞噬自己,他默默閉上眼睛,自言自語道:“睡吧,睡着什麼都沒有了。”
經過長達半個多夜晚的折騰,躺下後閉上眼睛,才感受到疲憊逐漸涌上來,迅速的麻痹了還處於有些驚悚和興奮狀態的神經,渾身像是被一層水所包裹淹沒。
漆黑的浪潮蓋過,一片漆黑將意識裹挾着,順着浪潮飄遠,如同一個隨着海浪起起伏伏的漂流瓶。
他睡着了。
卻沒有想象中的那麼美好。
朦朦朧朧之中,他走到了一條熟悉的街道上,有轎車行駛在坑坑窪窪的道路上,左邊一排商鋪,右邊也是一排商鋪。
他順着路往前走,一個早點鋪子裡的蒸籠堆疊的老高,店鋪夫婦麻利的幹着活,一旁有個扎着辮子的小姑娘一口口的吃着豆腐腦;另一家修車鋪子裡的中年人滿手都是機油,永遠黑不溜秋的擦不乾淨,另一家的小賣部剛剛打開門,老阿姨打着哈欠伸着懶腰,擺放在前方的檯球桌上空空蕩蕩的放着幾張報紙就是沒有一顆檯球。
他繼續往前走,轉過拐角就找到了一處院落,院子裡有一棵很老的榕樹,榕樹下襬放着兩張躺椅,曬太陽的時候就往右邊挪一挪,躲陰涼的時候就往左邊挪一挪,它的位置一年四季轉一圈,轉到哪個方向就對應哪個季節,躺椅有些念頭,躺上去會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音,但聽着習慣也覺得像是夏日的蟬鳴,有些刺耳也有些意境,聽不到總覺得缺了點什麼,兩個躺椅中間放着一個板凳,板凳上有着茶杯,板凳前方放着一個老舊的收音機。
圍繞着榕樹四周是一圈兩層高的小洋房,圍成個四合院,每一個看上去裝修風格都不一樣,家家戶戶門口都擺放着各自的象徵物。
白榆站在原地裡轉了一圈,他站在榕樹下走了一圈,站在躺椅前方,凝視着空空蕩蕩的院子。
他知道自己在做夢。
也知道自己回不到這裡了,躺椅上沒有老人家,收音機也放不出聲音,家家戶戶的門口沒有熟悉忙活的人影,也沒有和藹可親的親人笑靨。
這老榕樹的樹枝上空蕩蕩的少了一個鞦韆,因爲喜歡盪鞦韆的人已經回不去了。
他蹲在躺椅前方,忽的淚流滿面。
……
夢裡流眼淚,本以爲只是在夢裡而已。
他也不清楚爲何自己能在夢中也保持如此的清醒。
或許是因爲穿越而來,獲得了遠超常人的堅韌精神力。
他流完眼淚,情緒稍稍平復了一些。
雖然一個夢境都能讓自詡理性的成年人輕易的淚流滿面,雖然清楚的知道自己面對的是生死一般遙遠的距離。
木已成舟。
人要往前看,這是老白家的家訓。
爺爺奶奶說過,別停留在原地。
白榆撫摸着榕樹,給自己的內心重新疊上一層鎧甲,他是成年人,也走過社會,況且也覺醒了天賦,自帶了保底法則,這開局已經不算糟糕,對親人的思念並不意味自身的怯弱。
該道別,該清醒了。
他在心裡對自己說道。
白榆想着該睜開眼睛了,夢該醒了。
他的意識快速上浮,從夢境中脫離,可隨着意識迴歸身體,他感到了一絲古怪。
有一隻手在撫摸着他的臉。
手?
誰的手?
總不可能是我自己的手吧。
白榆立刻睜開眼睛,真的看到了一個人坐在牀鋪邊,伸出手摸着他的臉,因爲眼淚的緣故,導致視線有些模糊不清。
他甚至沒來得及看清對方是誰,就被一個緊緊的擁抱給抱住了。
一股梔子花的香氣瞬間撲面而來。
白榆心神巨震。
他有些茫然,比起暗爽更多的是震驚和疑惑,完全不明白是發生什麼事了,這個女子是誰,爲什麼要抱過來?
對方不僅抱着他,還雙手撫摸着他的後腦勺,拍着後背,就像是安撫着恐懼害怕而睡不着的孩子。
“沒事了,都沒事了啊,都已經過去了。”
“姨娘就在這兒,不要怕。”
白榆聽到了無比溫柔的聲音,慌張的思維逐漸冷靜,理性迴歸後,他分析出應該是這個身體的親人,顯然關係十分親密,甚至溺愛。
畢竟這個待遇上輩子的自己可沒有過,老白家代代都是下雨天打孩子——閒着也是閒着。
因爲寵孩子和溺愛是兩回事。
白榆緊繃的心情放鬆了一些,不過很快他就意識到這樣下去不行。
狀況已經變成了越發稀薄的氧氣和自己呼吸需求之間的主要矛盾了。
急忙拍手示意對方鬆開。
“沒事的,多撒撒嬌吧,有事別一個人扛着。”女子完全沒意識到這拍手是示意她鬆開手的意思。
……再這麼下去我要窒息了!
白榆不得不用力往前一壓,然後往下一縮頭才掙脫了出來,他以一個極快的速度拉開距離,然後衝進盥洗室洗了一把臉。
而後回到客廳後纔看清楚來者是誰。
是一名穿着居家服的女性,肩膀上披着米色的披肩。
看着有些眼熟。
但毫無疑問,白榆並不認識對方。
之所以覺得眼熟是因爲彷彿在哪裡見到過……
對了,蘇若離。
她的五官和蘇若離很像,大約有六七成的相似度,雙方氣質也有些近似,從年齡外表來看,大概率是母女。
而蘇若離也是少年人的青梅竹馬,和對方家長相識也是合情合理。
雖然迅速做出了判斷,但很可惜白榆不清楚對方叫什麼……如果是蘇若離親爸倒是好稱呼,但是她母親叫什麼就無法無法猜測了。
正常人是不會學唐三藏問你媽貴姓的。
白榆一時間找不到什麼合適的開場白,他撓了撓臉頰:“早上好。”
中年女子微笑道:“已經是中午了,我看你沒回話才送午飯過來的,餓了吧,快去刷牙,我去把雞湯熱熱。”
白榆頓了頓,還是提問:“在此之前,能不能問一下……”
“什麼?”
“您怎麼稱呼?”
女子手裡保溫杯掉在地上,發出哐當的聲響。
她愣在原地,滿眼皆是驚慌失措:“玉京……你可不要嚇姨娘,你不記得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