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榆本打算繼續激將幾句。
倒是沒想到對方已經是完全不裝了。
一副直接攤牌的樣子。
並且平淡的話語中透露出一個極其重要的事實。
“你說……什麼?”
白榆眼瞳一瞬收縮。
周渡從椅子上站起,他按着桌面,笑容不減。
“怎麼,你還沒有徹底想起來?”
“不過想來也是,你的影子已經被取走了,記憶存在斷層也是理所當然的……”
白榆出言打斷:“影子,被取走……我的影子,是被你取走的?”
牧羊人咧嘴一笑:“不然還能有誰?”
“你,爲什麼要取走我的影子?”白榆立刻追問,他下意識往前一步,又被張摧山按住肩膀壓在原地。
老班能清晰的感受到此時周渡的瘋狂和危險。
“爲什麼?”牧羊人手指摩挲着下巴:“這真是一個有趣的問題……理由當然有很多,不過最重要的一個,自然還是得問問你自己。”
“問我什麼?”
“問問你自己,爲什麼要把影子交出來。”牧羊人露出森白牙齒:“這是一筆生意,白同學,你情我願的交易!”
他的話語正在暗示,甚至近乎於明示。
交易?
什麼交易?
還能是什麼交易!
幾乎不需要任何額外的構思,白榆的頭腦內部已經形成了風暴,心跳聲震耳欲聾。
“難怪……”
白榆恍然,微微出神,一句一頓的念道:“難怪一個普通的學生卻能夠脫離影世界,逃出你們佈置的陷阱……那根本不是他自己逃出來的,而是被你放出來的!就連我身上的失影症也一樣是你的手筆……牧羊人!”
“自然是我……”牧羊人的笑容裡藏着惡毒和戲謔:“你不會真的認爲……就憑你一個普通學生,就能從我們的手裡逃出去吧?”
他輕輕嘆息:“年輕,真是太年輕了……”
“年輕人,你對這個世界的規則根本一無所知,以至於還抱有這種幻想,倘若真的有那億萬分之一的奇蹟發生,它又爲什麼會發生在你的身上呢?!”
“你之所以還活着,還能說話,能呼吸……僅僅是因爲我給予了你這個機會。”
“一個活命的機會。”
“而影子,不過是你所支付代價的一小部分罷了!”
聽到這裡,即便是個傻子也能夠明白對方話語裡的真相是什麼。
這樣一來,所有的線索都串聯了起來。
所以找遍了整個影蛛巢穴都見不到影子!
它不是留在了影世界,而是被人取走的!
白榆頭腦變得前所未有的清醒,清楚的認識到,自己仍然是在圈套之中……
從一開始就沒有所謂的巧合,有的只是殘酷的算計。
這算計並不是面向於白榆的,而是在他從這個陌生世界醒過來的第一刻就已經落入局中。
他就像是中途接手了一盤被將死的棋局,不論如何絞盡腦汁,最後還是要被將軍。
一盤死棋,如何才能盤活?
只有悔棋纔可以!
巧合的是……白榆剛剛好擁有悔棋的資格,看似已經是死局,但他仍然有翻盤的機會。
所以,現在想要表示絕望,仍然太早。
白榆眉頭緊緊皺着,表現出了一副失神走神的垂頭喪氣的模樣。
但內心恰恰是興奮的,因爲終於抓住了真相的狐狸尾巴。
多虧了自己年輕時候經常跑大學的戲劇社團,還參與各種二次元cos活動,否則他的神色表演也到不了這麼惟妙惟肖的地步,媽的我這演技,進入社會後更是變得出神入化了……!這得感謝老楊!即便到了異世界,你仍然在發揮你的餘熱吔!
白榆內心給好兄弟點了一炷香,繼續用絕望痛苦的神色凝視着牧羊人:“你取走了我的影子,應該還有別的理由。”
牧羊人大方承認了:“當然,其中一個理由爲的就是封住你的記憶,避免記憶師和長夜司從你腦子裡挖出一些不必要的東西來……我可不希望把你放出來,卻成爲了長夜司反咬我們一口的機會。”
他微微沉吟:“不過我還是不太明白,本以爲你會變成完完全全的一個記憶空白的人,沒想到還保留了基本的人格。”
牧羊人眼神銳利而老沉,彷彿一條野間遊行毒蛇。
“而且,在我完全沒喚醒你的情況下,你……到底是如何醒過來的?”
……老子是穿越者,沒想到吧!
白榆很想這麼回上一句,但表情很違心的維繫着苦澀:“你在問我?”
周渡的眼裡飄着淡淡的血絲,他低沉的笑了笑:“……也無所謂,終歸你還是來找到我了,看來你也是想起來了什麼。”
白榆咬牙切齒:“我爲什麼來找你,你心底沒數?如果我全部想起來了,還至於主動找你對峙?”
記憶完全喪失是因爲沒有影子。
丟失的影子一定在這個人手裡。
白榆按捺住情緒,維持着冷靜,只要能拿回影子,就能找到座標點,必須沉住氣。
“可你還是不夠聰明。”周渡哈哈一笑:“如果你是一個人來的……我或許還真的可以多告訴你一些事,但是很可惜,我是不可能和長夜司有什麼談判可能的。”
“什麼長夜司,我不知道。”白榆故意將扯謊說的很爛,一眼就能被戳破。
“你前呼後擁,穿着貼身護甲,口袋裡還揣着一件封印物……真以爲我看不出來?”牧羊人搖頭感嘆:“你還是太年輕了,年輕人……你特意選了這個時間這個地點來見我,當然是有恃無恐有備無患;如果你真的是單獨來見我,大概率選擇白天,找個人流多的廣場裡,用其他人作爲自己的盾牌——獨自一人來是代表着武勇,可也同樣是愚蠢,你不愚蠢,而且很聰明,可惜作爲年輕人……你太缺乏經驗,否則你至少應該懂得,在談判的時候,不應該將一隻手始終放在口袋裡,否則這就是在明示,你口袋裡有個能保你一命的東西。”
他的言語裡滿是自信的拆穿着白榆的漏洞百出
白榆頓了頓,右手擡起,從口袋裡取出了一枚觀音玉像。
“……你又猜對了。”
白榆用力一拍桌子:“不過這毫無意義……投降吧牧羊人,外面都是長夜司,你已經被包圍了!”
張摧山嗓音低沉着:“老周,真的一切都是你做的?”
“當然,都是我做的。”周渡哈哈笑着,眼角忽的流下渾濁的眼淚,淚水裡含着淡淡的猩紅:“我是一名教育工作者……做這些,不是我的真心實意,只是偶爾也沒有更好的選擇了,畢竟是爲了更好的世界,總得有一些人做出犧牲,譬如我,譬如孩子們……”
白榆原本緊繃的神經驟然放鬆了許多:“……你不是牧羊人。”
“我是牧羊人。”周渡眼角流着血淚:“牧羊人,有很多個。”
“不,你不是…”白榆眼神寧靜而憐憫:“你只是他的走狗。”
“走狗麼……哈哈哈……是啊,我沒的選擇……”周渡用鮮血滿溢的眼睛盯着白榆的方向:“你也一樣沒有!遲了,都太遲了,你也會死!我們都是一樣的下場!”
“我是個罪該萬死的罪人!”
“我就應該下地獄……終於,可以解脫了!”
他說着,抓起鋼筆,在兩人的注視中將鋼筆刺入喉嚨,從側面刺進去,大片深色的動脈血噴涌而出。
周渡倒在桌案上,鮮血順着桌案流淌,染紅了還沒改完的試卷,鋼筆的末端刻着‘優秀教師’四個字。
他斷了氣,雙眼仍舊瞪大,眼眸通紅的宛若燒紅的玻璃球。
此時,長夜司終於破門而入,看到的卻只是一具漸漸冰涼的屍體。
……
十分鐘後,白榆坐在樓梯上發着呆。
“你還好嗎?”劉星運走近後拍了拍白榆的肩膀。
他此時正在發呆,擡起眼來:“劉警官,我……沒事。”
“對你而言,可能視覺衝擊力太強了,好好發散一下心理壓力吧。”劉星運關切的說。
……我都喂人吃了不少花生米了。
白榆笑了笑,點了點頭,仍然顯得有氣無力。
本以爲抓到了機會,最後卻只是逼死了周渡……他也是受到牧羊人控制的走狗,後者下令,他便只能自盡……不過受制於人,這大概對他也是一種解脫。
“沒抓到活口,是很遺憾。”
“沒有用的。”白榆說:“即便是咬舌自盡,他也一定會死。”
牧羊人對走狗有絕對的生死掌控權力……抓了活口最後也會變得屍體,沒有區別。
白榆所想的其實是另一點……之前和自己對話的,對自己百般嘲弄的,應該不是周渡的意識,而是牧羊人發起的遠程代聊。
影子毫無疑問是在牧羊人的手裡,所有一切關鍵線索都集中在了牧羊人的身上。
但他……遠比馴獸師苟太多了。
連上班都是走狗代替本人上班打卡,真……
白榆簡直想爆一句粗口,不當人子的苟東西。
他結束了散漫的思考,摸了摸口袋:“對了,劉警官,這菩薩像得還給你,挺靈驗的護身符……”
劉星運笑道:“對吧,那可是我戴了二十幾年的好東西,有靈性的玉……不過也就是起個心理安慰,肯定比不過上頭髮來的那件護心鏡好用。”
白榆掏了掏口袋:“等等,好像不在身上,我是不是給弄丟了?”
他找了一下,確認沒找到。
“不好意思啊,劉警官,肯定是落在哪裡了,我這就去找。”
“沒事沒事,待會兒人看到會給送來的,你也別忙活了,我會跟同事打個招呼。”劉星運擺了擺手,忙開解道:“待會兒要不要去吃點宵夜?也挺晚了這時間,晚上就吃兩塊燒餅沒吃飽吧?”
“沒有胃口。”白榆搖頭:“而且不吃宵夜,否則會長胖……老班說過,他有個弟弟就是太胖而死的。”
劉星運奇怪:“你們班主任沒弟弟啊,他是獨生子女。”
白榆:“?”
劉星運肯定:“是真的,你報警之後,整個南陵三中的教職工都查過了,我親眼看的,他獨生子女,早年被捲入影世界後生還,也是個幸運兒,說起來倒是跟你挺像的。”
白榆默然。
他忽然站起身來,問:“老班在哪?”
劉星運沒察覺哪裡不對:“他被周隊帶去問話了。”
白榆立刻一個起跳,從二樓上翻過護欄落在一樓地面上,然後腳下傳來清脆聲響,低頭一看,撿起來……那是半截已經被摔碎的觀音菩薩玉像。
他忽然回想起了周渡在最後一刻說的那句話——都太遲了,你也會死,我們都是一樣的下場。
他看向的未必是自己……
一種強烈的預感在腦海裡爆發,幾乎化作山崩海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