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歷了堂會的小插曲之後,馬車趕往廣場酒店。
陸時辦理入住。
這之後,他吃過午飯,哥倫比亞大學的校長巴特勒就找上門來了,邀請他一齊到學校逛逛,看看新聞學院的建設如何。
陸時赴美本就爲了交流,自然答允。
加上古德曼,三人乘馬車前往。
哥大位於曼哈頓的上西區,
校園距離中央公園只有數個街區的距離,毗鄰哈萊姆河,景緻十分美麗。
校園內,古老的建築林立,散發出濃厚的歷史與學術氣息,
綠樹成蔭的小道旁,學生們或悠閒地漫步,或坐在長椅上討論深奧的學術問題。
巴特勒引着陸時前進,
“陸教授,自從決心建立新聞學院,約瑟夫就跟變了個人似的,精神衰弱都好了不少,每天竟然能工作三個小時以上,實在難得。”
所謂“業內人士”,必然是記者、編輯、出版商之流,
巴特勒笑笑,
“其實,美國算不那麼保守的了。普利策推薦了布萊女士,也只有少部分學生反對。”
表面上,是學生有求於學校。
各國的招生流程不盡相同,
一般地,美國高校需要學生先提交申請材料,
他們走進了大門,
裝修已進入收尾階段,
牆角堆放着各式各樣沒用完的建材,從木板到瓷磚、從油漆到五金件,每一樣都雜亂無章地擺放着。
“嘖……”
但因爲一個人可以被多所學校同時錄取,不存在“專業服從調劑,不服從就掉檔”的現象,
所以,本質上是一種雙向選擇。
結果,沒人申請,
那可就十分尷尬了。
普利策又介紹了那位女士,
“內莉·布萊,記者。”
巴特勒上前,
“約瑟夫!看,這是誰!”
他說的是約瑟夫·普利策,
陸時說:“我大概能猜到。”
沒想到,工作還能治病。
布萊也是能幹,
普利策回過頭,雙眼一亮,給陸時來了個美式擁抱,
陸時說:“這樣也挺好,顯得有底蘊。”
那並不是一幢新修的建築,
陸時好奇,
普利策打趣着說:“陸教授,你現在過來,還能指導一下招生工作。等到了夏末,可就晚咯~”
他眼巴巴地看着陸時,問道:“陸教授,關於招生的事,你是怎麼想的?”
陸時撓頭,
他在收購《紐約世界報》後,招募了布萊,
之後又和古德曼握手,
這段時間,都是古德曼負責對接,兩人早已相熟。
像什麼申請表、個人陳述、推薦信……
陸時咋舌,也知道對方的爲難之處了。
巴特勒表情微微變了,低聲道:“你知道的,新聞學是新興學科,公共課倒還好說,專業課根本沒有相應的師資。出於無奈,我只能讓約瑟夫幫忙請業內人士。”
普利策現在擔心的是,他們出錢出力,熱火朝天地把新聞學院搞起來,
不遠處,普利策正和一名女士聊着天。
普利策因爲精神衰弱,甚至無法接受任何噪音,不得不住在一艘頂級隔音的遊艇,在海上四處飄蕩。
巴特勒介紹道:“時間緊迫,我們啓用了舊校舍。”
“我只熟悉英國高校的流程啊。”
兩人聊着,來到新聞學院前。
陸時好奇道:“新聞學院的預招生不樂觀?”
“啊這……”
“陸教授,你總算來了!”
陽光透過古老的窗戶灑在走廊上,形成斑駁的光影。
她的文章,一方面抨擊醜惡現象、一方面倡導社會改革,靠着煽情和對一系列社會問題的鍼砭時弊,讓報紙銷量大爆。
這些人在考入哥大的天之驕子眼中,學識並不高,現在搖身一變成爲教授,確實讓人有些難以接受。
普利策沒開口,旁邊的巴特勒卻是先說道:“陸教授,這你就過於謙虛了。當初我們討論新聞算不算科學,擔心新聞學院的畢業生變成賣弄文字的人,你就出謀劃策過。”
“關鍵是學生們。他們對新聞學院是怎麼看的?”
當時,陸時想的辦法是要求新聞學院畢業生的雙學位比率,
還給出了一個很離譜的數字:
80%。
這樣的話,學生們不只學新聞,還要對某個專業或行業有深入瞭解。
有專業知識,就可以支撐起有深度的文章,自然也就能避免“賣弄文字”了。
陸時兩手一攤,
“還要讓我想類似的方法啊?那我鐵定被學生罵死!”
巴特勒說道:“也是爲了學生們好嘛~年輕吃苦,進入社會纔不會遭罪。到時候,他們自然能理解你的良苦用心。”
普利策也在旁邊點頭,
“所以說,還是陸教授有身爲老師的覺悟。苦一苦學生,罵名他來擔。”
陸時:“……”
“好好好,這麼玩是吧?”
普利策嘿嘿一笑。
能看得出來,這老哥因爲最近工作比較舒心,焦慮症好了不少,
而且,看他的樣子,好像連視力也有恢復。
他低聲道:“說到底,還是外界對新聞學有誤解。如果,我有卡文迪許先生那樣的聲譽,隨隨便便成立個實驗室,都不愁招不到學生。”
陸時笑,
“卡文迪許實驗室也不是‘隨隨便便’建立起來的。”
普利策回答:“我就是打個比方。”
陸時陷入沉思,
“其實,要想招生也不難。中國有句話,‘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大不了,咱們多搞點兒獎學金。”
他現在是哥大的董事,自然有權力說這話。
古德曼從後面靠近,
“陸爵士,獎學金確實是個好點子。咱們可以請派克兄弟公司出面。”
派克兄弟公司就是陸時在美國的桌游出版合作伙伴,
因爲《大富翁》和《魔戒》賺得盆滿鉢滿,現金流十分充裕。
陸時思考此事的可行性,
從去年開始,老羅斯福便在搞稅制改革,
一方面,巧立名目,拆分洛克菲勒;
另一方面,強迫各企業做慈善,或者投資教育、醫療等領域。
派克兄弟公司在各大設立一個獎學金,還能避稅,
算是一舉兩得。
陸時沉吟道:“不會有法律風險吧?”
古德曼愣了愣,
“什麼法律風險?”
陸時說:“我是哥大校董,同時在派克兄弟公司也有股權。這種情況下,開設獎學金顯得有點兒像‘左手倒右手’啊。”
其實,陸時之前沒少幹類似的事,
但這次牽扯到避稅,
考慮到美國稅務系統的牛X之處,還是要小心些。
古德曼嘴角勾了勾,
“陸教授,你真是一個好人。”
陸時:???
莫名其妙被髮好人卡,十分迷惑。
古德曼低聲道:“別擔心,大家都是這麼玩的。遊戲規則如此。”
陸時無語,
一般人都會覺得這麼搞屬於人爲製造黑幕,
但是在美國,合理合法。
嗯,
這可太資本主義了。 古德曼聳了聳肩,
“伱如果實在擔心,可以請我來做獎學金管理委員會的監事嘛~我會讓一切都在‘陽光’下運行的。”
說着,他又壓低了聲音繼續道:“再不行,改請富蘭克林·羅斯福當監事,他有意向申請哥大法學院,正需要積累資歷和管理項目的經驗。我聽說了,他和總統……”
陸時擺擺手,趕緊打斷,
“別講了~別講了~”
再降下去,又該聊起美國夢了。
他轉向普利策,
“單靠金錢刺激肯定不行。咱們還得更進一步,給新聞學院的畢業生提供明確的就業方向。”
普利策聽完就笑了,
現場就有兩個世界級的傳媒大亨,還怕提供不了崗位?
而且,他們自己搞的新聞學院,必然最瞭解這個學院的真實水平,
若真能像陸時構想的那般“鬆進嚴出”,從這裡直接攫取新聞界的人才,哪怕支付高薪,也定然是穩賺不虧的。
普利策左右看看,
“走吧,我們出去逛逛。邊走邊聊。”
陸時趕緊在前面帶路,
“我領你走吧。”
他怕普利策看不清。
普利策笑道:“陸教授還真是有紳士風度。”
陸時控制着步速在前面走,
幾人出了大門。
午後的陽光灑下,
牆壁上那些歷經歲月洗禮的痕跡,在陽光的照射下顯得更加明顯。
陸時說:“事實上,我們還有很多辦法。”
普利策好奇,
“比如?”
陸時解釋:“據我所知,部分大學招生是不需要定專業的,學生到了大一或大二之後可以再做決定。”
他之所以聊起這個,是因爲剛纔和古德曼提到小羅斯福,
小羅斯福於1900年進入哈佛大學,攻讀的是政治學、歷史學和新聞學,
直到1904年進入哥大,他才選定法學。
不難發現,這些都是文科專業,
而理科和工科,往往在申請時或者進入學校沒多久就要確定方向了。
只能說,很多文科專業被稱爲“水下編筐專業”是有理由的,就業能力是真的鶸,得先依靠只選學校、不定專業的方式把人先忽悠進門。
所以,美國沒有“調劑”的說法,卻有“調劑”的事實。
就比如小羅斯福,
他攻讀政治學、歷史學和新聞學,難道到了大三再轉讀物理學?
那樣的話,前面花的時間就全都白費了。
旁邊的巴特勒不由得勾起一個邪惡的笑容,
“陸教授,你很懂美國嘛~”
陸時說:“我畢竟是《全球高校排名》的主要編纂人,這些門道還是清楚的。再說了,人家哈佛都這麼玩,你們肯定得跟進啊。對了,你們不是要搞常春藤聯盟嗎?”
巴特勒點點頭,
“是。我之前就聽艾略特校長說了,‘常春藤’還是你起的名字。”
早期的常春藤學院只有:
哈佛、耶魯、哥倫比亞和普林斯頓,
共4所。
而4的羅馬數字爲“IV”,加上一個詞尾“Y”,就成了“IVY”,英文的意思就是常春藤。
幾人繼續往前走,
路過的學生看到校長巴特勒跟着一個東亞人走在一起,不由得投來好奇的目光。
很快,有人認出了陸時,
竊竊私語四起,
“剛纔那個是陸教授吧?我特別喜歡他的《顛倒》。”
“那部戲劇是挺不錯,符合咱們美國。但他的戲劇裡,我最喜歡的還是《是!首相》,把垂垂老朽的英國諷刺得體無完膚。至於小說,我最喜歡的是《洛麗塔》。”
“對了,他是不是還是咱們學校的董事?”
“何止是董事!新聞學院他也有份。”
“倒也正常。他畢竟是《鏡報》的大老闆嘛~”
……
漸漸地,學生們變得蠢蠢欲動。
甚至有人拿出了書,想找陸時簽名。
古德曼很狗腿地湊上來,
“陸爵士,給你。”
他遞上一支筆。
陸時:???
“幹嘛?”
古德曼做了個書寫地動作,隨後微妙地眨眨眼,說:“簽字的時候,你會需要的。”
陸時白了對方一眼,正要吐槽,
忽然,有學生擋住了他們的去路,叫道:“請問是陸時教授嗎?”
古德曼笑笑,
“看吧,說什麼來什麼。”
陸時無奈,拔掉筆帽,轉向那幾個學生道:“沒錯,我就是陸時。有什麼事嗎?”
他問的同時在心裡思索,該籤漢語名還是筆名。
對面的學生詫異,
“你……唔……陸教授,你爲什麼拿出了筆?”
“啊這……”
陸時蓋上筆帽,問道:“什麼事?”
學生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巴特勒,隨後問:“陸教授,你真覺得新聞學適合成立專門的學院嗎?我們承認,他或許是科學,但是……”
不知是在整理措辭,還是後面的話有些難以啓齒,
他“但是”了好一陣,愣是沒說完。
後面的學生忍不住了,上前一步,
“陸教授,你覺得新聞學真的是科學嗎?如果是,爲什麼要要求新聞學院畢業生的雙學位比率?如果不是,爲什麼要要求新聞學院畢業生的雙學位比率?”
兩個問句一樣,
但表達的意思截然相反。
巴特勒皺眉,
“不要打擾陸教授。”
陸時擺手,開玩笑着說:“無妨,讓他們暢所欲言吧。咱們不是擔心新聞學院不好招生嗎?不如藉此機會解決學生們‘思想上的問題’。”
巴特勒環視一圈,
周圍的學生越來越多,都在小聲議論,一副看熱鬧的模樣。
他不免擔心,
“陸教授,你之前沒有準備啊。”
如果回答不能服衆,新聞學院的招生會更麻煩。
陸時攤手,
“我現在說‘無可奉告’,難道就沒問題?我做媒體,深知這個詞會被如何解讀。”
“啊這……”
巴特勒有些頭疼,但終究無法反駁,
“那好吧。”
只能充分信任陸時了。
陸時轉向那些學生,問道:“你們爲什麼會覺得新聞學不是科學?”
那名學生說:“我覺得新聞學是服務業!”
陸時:???
震驚地問對方:“你是不是還要說,新聞學的本質是‘舔’?”
學生“啊?”了一聲,撓頭說道:“我之前還真沒這麼想過。但你現在一說,感覺確實有點兒像。”
陸時上下打量對方,
“你姓張?”
學生擺擺手,
“不不,我姓威廉姆斯。”
陸時笑笑,說道:“新聞學是服務業,這一點沒錯。但你認爲服務業就是‘舔’,我想,你的理解出了問題。”
姓威廉姆斯的學生不服道:“大部分人是這麼想的吧?”
“嘖……”
陸時咋舌道:“你是哥大的學生,要有自己的想法。大部分人想的就一定正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