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斯拉算是把學術圈看明白了。
陸時輕咳一聲,
“其實,也不至於嘛~”
特斯拉笑道:“陸教授,明眼人都能看出來,去年的《全球大學排名》就玩過權重遊戲,劍橋和牛津憑什麼排在巴黎大學前面?美國的大學憑什麼那麼多上榜?其中貓膩,懂的都懂!”
說得很透。
陸時也就不再反駁了,
“……”
沉默便隨之降臨。
特斯拉看陸時不說話,這才意識到自己說得有點兒多,
他趕緊解釋:“陸教授,我沒有說你是學閥的意思。”
陸時輕笑,
“沒事,你這麼說也無所謂。”
特斯拉一臉懵:“啊?”
陸時攤手,
“因爲我現在已經是了。”
車廂內再次沉默,
片刻後,
“噗!哈哈哈……”
特斯拉笑噴,低聲道:“要是人人都如此坦誠,事情反倒好辦了。”
他嘆口氣,
“其實,我剛纔說的都是實話。就比如本科生和碩士研究生的對比,科研能力不可同日而語,前者的論文引用再多,又有什麼意義?還真是連做分母都不配。”
陸時“嗯”了一聲,
“你的意思是?”
特斯拉回答:“我剛纔其實已經說過了,由權威機構或權威人士來制定權重。”
陸時張嘴,剛要反駁,
特斯拉趕緊補充:“我說的‘權威’,指的不是學術。學術成果這東西,根本沒法比較。就比如倫琴先生和開爾文爵士,能比嗎?‘權威’,指的是地位。”
旁邊的古德曼微微點頭,
“我也贊同。”
陸時:???
“贊同什麼?”
古德曼說:“去年的諾獎晚宴,所有獲獎者都請你上臺致辭,這就是地位。更何況,你是多所大學的董事,又有學術研究機構的背景……”
這都已經不能算拍馬屁了,
WWW ◆тт kān ◆℃o 因爲說的是實話。
陸時陷入沉思。
這時,外面傳來車伕的聲音:
“先生們,到了。”
三人跳下車。
上次來時,哈佛正準備進行擴建,校園西側空置了一大片土地。
一年時間過去,擴建已然動工,
空氣中瀰漫着泥土的氣息,
工人們身着工作服,忙碌的身影在工地上穿梭,有節奏的敲擊聲和機器轟鳴穿插其中。
特斯拉抹了抹汗,追上陸時,
“陸教授,我再說一句。”
陸時說:“請講。”
特斯拉低聲道:“AAAS是不會輕易放棄的,肯定繼續派遣說客。而你若想推動影響因子的落實,也必然需要AAAS的幫助。所以,不妨考慮該如何合作。”
這是一個十分中肯的建議。
陸時點頭,
“我懂。”
特斯拉笑笑,不再多說。
三人朝哈佛校園走去。
沒想到,剛到門口,便發現那裡站着一個西裝革履的白人。
在炎熱的夏日下,汗水從他的額頭滑下,順着臉頰滴落在地,留下一片片水痕。
他左右張望,明顯在等人。
很快,他注意到了陸時,
“陸教授?”
他小跑着上前,
“你是陸教授吧?我是耶魯的亞瑟·哈德利。”
這個名字,陸時沒什麼印象。
旁邊的古德曼壓低聲音,
“校長。耶魯校長。”
陸時有點兒懵。
普林斯頓、哈佛、耶魯、哥大準備成立常春藤,
所以,自己赴美的消息被哥大知曉,就意味着其它三校也知道了。
但耶魯明明在威斯康星的紐黑文,
哈德利老哥爲什麼會在哈佛門口堵人?
十分之離譜。
陸時疑惑地與對方握手,
“哈德利校長,你這……”
哈德利不等他說完便露出如沐春風的笑容,
“陸教授,正事不急着說。伱從倫敦到紐約,再到劍橋市,這一路舟車勞頓,應該很累了吧?我已經爲你在波士頓訂了最好的酒店,我們先坐火車回去。”
說完,便拉住了陸時。
陸時更懵了,
“可我已經給哈佛拍過電報了,今天就會到訪,討論影響因子落實的事。”
哈德利說:“哈佛過分了!陸教授這樣的天才人物,怎麼能讓你親來?應該是他們登門拜訪纔是!”
天氣如此炎熱,
陸時卻被對方的馬屁拍得打了個寒顫,
“嘶……”
他倒吸一口涼氣。
忽然地,不遠處傳來蒼老的聲音:“亞瑟,真是稀客啊~”
循聲望去,
只見哈佛校長查爾斯·威廉·艾略特緩緩走來,
在他身後還跟着幾名教授,
以及富蘭克林·羅斯福和他在哈佛校報《深紅報》搭檔的攝影師同學。
咔嚓——
伴隨着拍攝的聲音,攝影師按下快門。
小羅斯福很滿意,
“你倒是會找抓拍的時機。”
“那當然,”
攝影師得意道:“照片的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引線》,或者《火藥味》,都挺不錯的。畢竟,咱們和耶魯也打了有幾十年了嘛~”
艾略特上前,
“陸教授,好久不見。”
他紳士地與陸時握了握手,隨後斜睨着看向哈德利,
“亞瑟,聽說你在波士頓給自己訂好了酒店。現在趕去火車站,應該還來得及哦~”
現場的火藥味十足。
陸時也明白了,
這兩位老哥,怕是想爭奪自己這個“美人”。
上次的《全球大學排名》,作爲哈佛夙敵的耶魯排名更靠後,這回肯定想在影響因子的事情上扳回一城。
兩校雖然都是文科立校,但不同專業仍有長短,
而期刊跟着專業走,
它們出版的期刊必然也有各自的傾向。
陸時頓覺一個頭兩個大,
沒想到這事兒比想象的還要麻煩。
他輕咳一聲,
“那個,我們先進去。”
然而,
哈德利:盯——
艾略特:盯——
還在用視線交火。
陸時不得不提高音量,說道:“各位,我們先進校園吧。”
這話終於讓兩位校長回神。
艾利特說道:“請。”
隨後,讓開大門。
一衆人浩浩蕩蕩地往校內走去。
因爲擴建的工地就在旁邊,哈佛校園被吹來的沙土弄得灰濛濛、髒兮兮的,
《深紅報》的攝影師甚至要用袖子護住鏡頭。
不過,這也有好處,
至少在路上,艾略特和哈德利張不開嘴,沒法吵架。
就這麼一路無話地進入主樓,來到會議室。
剛進門,艾略特便打趣道:“亞瑟,你這算是孤身闖龍穴了。”
哈德利聳肩,
“看來,你也知道哈佛是邪惡巨龍啊。”
兩人又開始了。
陸時這一路上腦子飛速運轉,已經想好了對策,說道:“兩位校長,我先跟你們介紹一下影響因子的具體算法。”
說完,他便對特斯拉招手,
後者意會,將那張寫了公式的紙取出來,放在會議桌中間。
在場的都是聰明人,當然能看懂。
哈德利沉吟,
“這個評判體系是比較客觀的。只是,以現在學術圈的體量,根本撐不起論文數。”
他也發現了這個華點。
艾略特笑,“你也說了,是‘現在的學術圈’。將來,只要形成良性循環,優秀的期刊自然能脫穎而出。我們現在只是需要一個臨時的評判標準,就比如權重。”
哈德利冷笑,沒接茬。
他心裡明鏡似的,
所謂權重,說到底是人爲製造的標準,其中貓膩必不會少,
只要搞得好,讓某一期刊佔據優勢,其後便是強者愈強、弱者愈弱的螺旋。
艾略特和哈德利對視,
“……”
“……”
都是老油條了,誰也騙不了誰。
現場氣氛冷了幾分。
特斯拉倒是輕鬆,
因爲這些學校無論怎麼爭,全美最頂級的期刊一定是《科學》,
AAAS的終極標靶是《自然》、是大英。
陸時說:“艾略特校長說的沒錯,我們需要公平、公正、公開地制定權重。所以,我的想法是,就像評諾貝爾獎那樣,成立委員會,從全球請來各領域的專家進行合議。”
此言一出,現場之人無不挺直了身體。
在評《全球高校排名》的時候,他們已經猜到會製造無比巨大的影響力,
但那畢竟是猜,沒有真正體會過。
直到經過一年發酵,各校進行了兩次招生,才意識到這個排名到底有多重要。
而現在,又有類似的事在眼前,
必須要抓緊!
哈德利沉吟道:“委員會的席位要如何產生?”
艾略特也跟着點頭,
“是的,這一點很重要。”
陸時沒搭腔,
他很清楚,在兩位老哥面前,還是儘量不發表觀點,省得被認爲是有失偏頗。
而且,也根本用不着他來表態,
反正他們兩人會自己商(吵)量(架)的。
只見哈德利對艾略特撇撇嘴,說道:“老查爾斯,你們哈佛佔據一個席位就夠了吧?”
艾略特挑眉,
“這話怎麼講?”
哈德利說:“我們要搞常春藤,哈佛想在聯盟的執行辦公室佔據更多席位,我們另外三校認了;AAAS的執行辦公室也如此,哈佛席位最多。怎麼着?到哪兒都想多吃多佔啊?那可是陋習!”
艾略特低聲道:“哈佛有那個實力!”
此言一出,衆教授也紛紛贊同,
“沒錯!哈佛有那個實力!”
“校長說得好!”
“我們的席位是靠學術研究掙來的!”
……
現場氣氛熱烈。
咔嚓咔嚓——
《深紅報》的攝影師頻頻按下快門。
艾略特得意,
心想,
不愧是自家的主場!
哈佛雄起!
他更有信心了,陰戳戳地說:“亞瑟,貴校不是一直很保守、反對改革嗎?選修制和學分制的推行甚至比MIT(麻省理工)都晚。怎麼現在開始要做違背祖宗的決定了?”
哈德利聽了不由得臉黑。
耶魯確實很保守,
19世紀初,美國舉國上下認爲,大學課程的設置應着重實用學科,美國東部許多高校紛紛設立實用學科。
耶魯不動如山,還開起了“倒車”,發表著名的《耶魯報告》。
報告極力肯定以古典學科爲主的人文教育的重要價值而排斥科學的實用教育,聲稱“沒有什麼東西比好的理論更爲實際,沒有什麼東西比人文教育更爲有用”。
而《全球大學排名》和期刊的影響因子,都是極具先鋒性的改革。
哈德利眯起雙眼,
“查爾斯,你也太小看耶魯人了!在確定道路正確的前提下,我們從來不懼改革!”
他深吸一口氣,
“重鑄耶魯榮光,我輩義不容辭!”
這話說得非常有氣勢,
會議室內的哈佛教授都爲之一靜。
現場,就像諸葛亮舌戰羣儒。
艾略特說道:“亞瑟,我怕你只是說得好聽。”
哈德利冷哼一聲,
“說?我們明明已經在實踐了。就比如接納清廷留學生,耶魯培養出了一個偉大的工程師——臧天佑,你們……”
陸時清清嗓子,
“應該是詹。詹天佑。”
哈德利立即轉向了陸時,驚喜道:“你認識他?他可是我們學校的驕傲!他的工程學老師羅索夫人亦對他讚不絕口,說他設計的鐵路惠及了無數人口。”
陸時好奇,
“原來,詹先生的老師是女士。”
哈德利哈哈大笑,
“確實是女士。我們耶魯是全美最早聘用女子講師的學校。”
艾略特:!!!
心裡暗罵,
哈德利明顯是在套近乎!
提起詹天佑,必然是有意爲之,
叫錯其姓氏的行爲,甚至都有可能是故意的裝傻賣萌!
艾略特腦筋急轉,思考哈佛有哪些清廷留學生,同時對一衆教授連打眼色,
結果,那些教授都很爲難,
實在是想不到。
哈佛一方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陸時看在了眼中,對哈德利暗自佩服,
同時,心中也暗舒一口氣,
終於可以借坡下驢了。
他說道:“看來,耶魯確實不像外界傳的那樣保守。有進取心的學校,我是相信它能做到公平、公正、公開的。既如此,委員會必有貴校的一個名額。”
哈德利張張嘴,似乎想要說什麼,
結果,陸時又轉向了艾略特,
“哈佛也有一個,如何?”
在學術研究上,當下的哈佛肯定是全美最強,
但搞社交,這一陣已然敗得一塌糊塗。
艾略特只能接受,
“當然。”
校長都如此發話了,其他哈佛的教授也只能同意,
“一個席位,挺好的。”
“陸教授公平、公正、公開,席位分配合理。”
“給其它學校的期刊也留條活路嘛~”
……
算是捏着鼻子認了。
哈德利嘴角勾起,
都說:
“
普林斯頓董事掌權、
哈佛校長當家、
耶魯教授做主。
”
耶魯向來教授治校,導致他這個校長比較弱勢,推行什麼東西都要耍點兒手腕。
現在看來,也並非都是壞處,
至少,這一次把強勢的哈佛成功地拉到了同一起跑線。
哈德利又想起了那句豪言:
重鑄耶魯榮光,
我輩義不容辭!
他對艾略特挑釁地聳了聳肩,
“老查爾斯,我現在回火車站,能趕上最後一班火車嗎?”
艾略特氣得握緊拳頭,
他沒搭理對方,轉向陸時,說道:“陸教授,我已經爲你安排好了宿舍,是一幢獨棟的別墅,接下來幾天,你都在那裡居住。”
陸時道謝:“多謝艾略特校長。”
艾略特又道:“還有,之後有一個《深紅報》的採訪,你能否……”
這種事,陸時當然會配合,
“沒問題。”
艾略特的心情好了不少,又與陸時聊了幾句,隨後道別,離開會議室。
一出門,他就看向周邊的教授們,
“怎麼回事?”
教授們低着頭,
“……”
“……”
“……”
沒人說話。
艾略特下令:“你們都行動起來,統計各專業的清廷畢業生,搞一面榮譽牆!有照片的貼照片,沒照片的就貼科研成果!現在!立即!馬上!”
教授們轟然應是,準備離開。
結果,艾略特又揮手,
“回來!都回來!”
教授們又回來了。
艾略特沉吟,
因爲《顛倒》,全美各高校對華人並不排斥,
但畢竟有《排華法案》在,搞得太明目張膽也不好。
更何況,這麼赤果果地對陸時獻殷勤,說不定會起到反效果。
艾略特說:“別隻找清廷的畢業生。各國的都統計一下吧,全部上榮譽牆。我們要公平、公正、公開。”
他感覺自己的格局高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