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人聽到這話從秋空落雁殿的秋憶寒口中說出來的時候,都不會笑。因爲他們知道,她不會開玩笑,無論哪一種語氣,只要從她嘴中說出來的話,都是事實,即將發生的事實。
所以,當她說出“殺了你”這三個字的時候,便表示今日她會不計後果的將孤桐斬殺在這鮮花望月樓的薔薇花廳之中。
鮮花望月樓很美,薔薇花廳也燦爛的濃烈,然而這些比起飛濺的血滴,殷紅的鮮血,便顯得有些俗了,當鮮血從脖頸中濺起,然後輕輕的沾染在嬌豔的薔薇花上,讓那鮮花更加嬌豔欲滴。
這樣的美景,在秋憶寒的眼中,或許才能算是精彩的景象。
作爲災禍代言人的她,自從與那個人一刀兩斷之後,所到之處,便只有無窮無盡的災禍,任何美麗的景色,任何幸福的時光,只要碰到她,總會凋零,變成哀歌。
她的心已死,這世間的美好已與她無關。
孤桐如何不清楚秋憶寒態度的堅決?這時刻,他心中直若吃了黃蓮一般苦澀,秋憶寒要殺他,他卻不能傷害她,無論是因爲什麼,他對她總懷着一種莫名的期待。
或許是秋憶寒渾身凝結不散的黯然神傷感染了他,或許那一夜的救贖,是孤桐黑暗心境中獨亮的那一盞明燈。
孤桐不由握緊了手中劍,須又鬆開來,接着再次握緊,可片刻後,終究長嘆一聲,緩緩鬆開,嘆道:“姑娘想要試一試,在下本該欣然神往,畢竟江湖遼闊,能夠遇到姑娘這般的高手,任何一個劍修的忍不住寄養,可是……”
秋憶寒道:“怎麼,你並不期待?”
孤桐眉頭一挑,道:“期待是期待,可若與姑娘劍鋒相向,在下卻爲難的很?”
秋憶寒奇怪道:“你不敢與我動手?”
孤桐搖頭,道:“當然不會,我等劍修走的是逆天之道,修行之路迎刃而上,拼着的便是那種銳氣,過了許多年,我還記得第一次接觸劍道的時候,師尊所言-劍道,鋒芒之道!唯劍,唯情,唯意,唯心,唯我。霍如羿射九日落,矯如羣帝驂龍翔,萬流至尊,劍舞千秋。劍者,踏破蒼穹虛空,證道諸天世界。唯,一劍爾。百折不饒!寧爲玉碎,不爲瓦全!一言不合,拔劍即可。唯,一劍爾。沒有屈服!沒有懦弱,沒有退讓!有的,只是一往無回和玉石俱焚的決心!”
說罷,他又嘆了口氣,道:“這段教囑很長,也很拗口,但是我記得一清二楚,每一個字都銘記在心底。”
“劍道,鋒芒之道!”
秋憶寒在低低沉吟,道:“若那個人對劍道有這般的理解,那就好了?”說罷便是若春風般輕柔的嘆息,眼眸中的傷感愈加濃烈,渾身的黯然氣息也愈加激烈,連站在她身側的幕兒都忍不住後退了一般。
顯然是對秋憶寒身上凝而不散的那種黯然傷神的氣息頗爲忌憚,尤其是在秋憶寒沉入回憶畫面之中,放了時刻的自我控制,那種令人九轉斷腸的氣息,太過詭異,無孔不入。
這種情感的傳染,與輕舞的媚功不同,媚功的施展需要一個媒介,或者是施術者本人的性感動作,或者是空氣中施術者提前佈下的特殊氣味,亦或者施術者的一個眼神等等。
然而,秋憶寒身上所帶的悲傷情感,無需動作,無需媒介,只要你站在她身邊,距離足夠近,便會不由得感受到她濃郁若深淵的悲寂,然後自然而然的心底也生氣哀傷的情緒,因她只痛而痛。
這是一種傳染,像傳染病一般可怕而無藥可救。
“那個人?”孤桐雖然心中感受到無窮無盡的死灰,可眼中不由露出好奇的神色。
就是因爲秋憶寒提到了那個人,纔會讓自身的黯然情感肆虐起來,顯然她口中的“那個人”便是這一切的根源,孤桐很像弄清這根源,讓面前這本溫柔若觀音的女子,脫離地獄!
回憶傷人,忍住不的回憶更令人心碎。
秋憶寒顯然清楚的很,所以他低吟一聲後,便迅速整理情懷,轉移話題,說道:“孤桐既然有一顆勇往直前的劍道之心,那自然不會害怕與我動手,那爲何不能出劍呢?”
孤桐深深的望了她一眼,道:“只因我曾將受過姑娘的恩惠。”
“哦?”
秋憶寒顯然吃了一驚,若深淵的眼眸中,閃過一道光彩,在孤桐身上掃過,然後輕輕搖頭,道:“我沒到一處,帶來的總是災禍,可從未記得對任何人有過恩惠。”
孤桐啞然失笑,道:“在下這幾天變化之大,就算相熟的人,都不能記起,與姑娘不過萍水相逢,忘記了也算是理所當然。”
秋憶寒眼神中再無波瀾,淡淡道:“這並不能成爲你不願出劍的藉口。”
孤桐忽然大笑,道:“或許一場救贖對於姑娘來說,不過是順手而爲罷了,但是對在下來說,那一場救贖卻至關重要,所以我不能對姑娘出劍,因爲我怕控制不住自己的劍而傷了姑娘。”
秋憶寒道:“原來你也是一個愚鈍之徒!”
說話間,漆黑而深邃的眼眸中,殺意漸起,顯然不知孤桐的那種行爲,引起了她的不滿。
孤桐對她眼中的殺意視若無睹,掘強的昂着頭,與她對視着,道:“看樣子姑娘是一定要見識一下在下這般名叫竹韻的長劍了?”
秋憶寒點頭,說道:“不但要見識一下,還要殺了你,然後帶走你的劍!”
孤桐毫不緊張,緩緩搖頭,道:“那可能要讓姑娘失望了,我這把劍雖然並非真正的青劍竹韻,但我用的正合手,它也願意呆在我身邊,所以姑娘想要帶走它,似乎他並不願意!”
說完,伸手輕輕拍了拍劍身,似乎在詢問長劍的意思。
他這個舉動實在傻的很,任何人都知道,長劍只不過是兵刃一種,若不能鑄就劍魂的話,便不能再長劍中孕育劍靈,沒有劍靈的長劍顯然只是一種死物。
死物自然不會有感情,當然更不會說話。
孤桐的修爲雖然不俗,但也不過是在不滅境初期,離着鑄就劍魂還有十萬八千里的路途,當然任何人都不會知道,他從另外一個世界穿越而來的時候,便已在機緣巧合之下,鑄就了靈魂,雖然現在不過實在沉睡時期。
他自身作爲劍修,顯然也知道只有鑄就劍魂的致虛境高手,才能與長劍中孕養劍靈,他作出這般動作,也不過是出於順手而爲,開一個小小的玩笑,緩和一下現場中緊張的氛圍。
然而事情卻出乎了他的意料,可以說是出於現場所有人的預料。
只要並不愚笨的人,都是孤桐剛纔的所作所爲,只是在開一個玩笑而已。恰巧是薔薇花廳中其他四個人,都是聰明的人,自然看出了孤桐的意圖,所以他們都不曾在意。
但是,當孤桐的手輕輕拍在青翠碧綠的劍鞘上時,那本是冰冷的竹韻劍竟然若沉睡的孩子,並驚醒了一般,劍在鞘中,驟然騰起一種溫和的劍意,在孤桐手上環繞一週,然後劍身輕鳴,竟然若依戀的滿足感。
那一聲劍鳴很輕,也很悶。
可落在場中衆人的耳中,卻若暮鼓晨鐘一般,振聾發聵,他們如何不清楚這回應而依戀般的劍鳴所代表的意義,只有兩種情況,纔會有這般情形的出現,其一孤桐的修爲已經達到致虛境,劍魂重鑄,孕育出了劍靈,這顯然不可能。其二便是這把竹韻劍是上古流出下來的神劍,劍中有靈,不過平時在沉睡而已,孤桐可能機緣巧合下讓劍靈塑形了!
上古流出下來的神劍,孕育劍靈,周身青翠碧綠,這諸多條件融合在其一,讓場中其他人都認定孤桐手中的竹韻劍絕不是什麼西貝貨,而是貨真價實的青劍竹韻。
至於這把神劍如何出現在孤桐手中,他們並不關心,他們現在關心的是如何將這把劍弄到手!
秋憶寒的眼中神光灼灼,輕舞雙眸中的神采不分軒輊,相差無幾,就連趙無狄的眼中並沒有在這般灼灼的慾望,可眼神低處,那不斷翻動的神采,也暴露出他起伏不定的心情。
孤桐吃了一驚,差點將手中長劍扔出去,叫道:“什麼情況,這劍竟然成精了?”
他的動作和反應和小孩子化,若放在其他時候,很多人都會發笑,可這是輕舞和秋憶寒的眼中,只有他手中青翠碧綠的長劍,再無他物。
孤桐的臉慢慢冷了下來,手中的劍也慢慢握緊,忽然轉過頭來,望見輕舞熱烈的目光,嘴角勾起一絲冷笑,道:“看輕舞姑娘的神色,顯然也想要我這把竹韻劍?”
輕舞這時滿腦子都是竹韻劍三個字,顯示對自己昨晚行爲的懊惱,若早確定孤桐手中長劍有靈的話,在秦樓楚館便要不惜代價獲得此把長劍,此時聽孤桐問題,脫口而出道:“當然。”
話一出口,她便知道要遭。
秋憶寒的目光猶如實質而銳利的氣勁,驟然落在她身上,冷冷的盯着她,似乎在諮詢她剛纔的話,是開玩笑還是認真的,若是開玩笑她也會一泯而過,若是認真的,她便要慎重考慮了!
輕舞迎上秋憶寒目光之時,心中便對孤桐恨得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