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桐回到房間的時候,隱約聽到一聲霹靂的轟鳴。
封江城驟然間已漫天煙雲之中。
滿天的烏雲黑沉沉壓下來,樹上的葉子亂哄哄的搖擺,地上的花草卻笑得渾身抖動。突然嘩嘩下起了傾盆大雨,雷越打越響,雨越下越大,地上的積水越來越多。路上的水一會兒漫過人的腳底,它們彙集在一起象一條條小溪水流入地下。
調皮的雨點兒像誰扔下來的鋼珠一樣砸在河面上,濺起高高的水花;像篩豆子似的往下直掉,打碎瞭如鏡的湖面,嚇跑了原本想跳上水面看看雨景的小魚兒。粗大的雨點打在農舍的窗戶上,咚咚作響。
這場雨來的驟然,豆大的雨點像斷了線的珍珠不斷地落下,雨越下越大,落在地上的雨不久就匯成了小溪“咯咯”地笑着、唱着、跳着,向前奔去,雨滴像顆顆珍珠,一把把灑在騰龍江面上,平靜的水面上泛起漣漪。機靈的魚兒躍出水面,彷彿要吮吸着那顆顆珍珠。雨,鞭子似地抽打着樓房、樹木和柏油馬路。雨嘩嘩地下個不停,像千針萬線,把天空密密實實縫合起來。
殘春的雨來得快,走的也快。
沒過多久,瓢潑大雨便慢慢停了。時間一點點過去,一隻鳥兒劃過天空,發出鳴叫聲,孤桐悠悠然醒來。清醒的空氣從敞開的窗戶,迎面撲來,很舒服!
天空依舊灰濛濛的,空氣還很潮溼而且比以前更加清新,大地還殘留着它的遊絲,你還能看到水滴從樹葉上緩緩凝結,滴下的情景。
孤桐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坐在大椅上。
他坐的姿勢很不好看,但卻舒舒服服的。依稀記得,他從薔薇花廳逃出來的時候,身體狀況已經到了蹦快的邊緣,硬接秋憶寒的三指叩擊,換來連吐三口鮮血!
他這一生中幾乎很少有機會碰到這麼一個讓他無能爲力的對手。
屋子裡燃着爐火,很溫和,只是這是封江城的殘春,溫度已經沒有北寒大地那般寒冷,他反而覺得很不習慣,秋嵐蜷伏在火爐旁,面靨被爐火烤得紅紅的。
這一天,她似乎連眼睛都沒有合過,現在孤桐忽然出現在她面前,竟然是一頭暈厥在大椅上,分明身受重傷,她如何能夠安心的熟睡,等孤桐情況好轉之後,她才放心地睡着。
不過她也是筋疲力盡,玄功消耗頗大。
秋嵐睡着時彷彿比醒時更美,長長的睫毛覆蓋在眼簾上,渾圓的胸膛溫柔地起伏着,面靨紅得像桃花。
孤桐靜靜地望着她,似已癡了。那一刻,他沒有注意到自己的傷勢已經全然無礙,竟然好的七七八八,玄功勁元也恢復充盈,甚至沒有注意到窗外的天色灰暗低沉,已經是有一個黃昏了。
屋子裡只有秋嵐均勻的呼吸聲,爐火的燃燒聲,外面的雨聲已經停了,天地間充滿了溫暖和恬靜。
孤桐的目中卻漸漸露出了一絲痛苦之色。
他忽然站了起來,悄悄穿起了靴子。
美麗的事物往往就如同曇花,一現即逝,誰若想勉強保留它,換來的往往只有痛苦和不幸。就在面對秋憶寒的那一刻,聽到她口中堅卓的說出“殺了你”之時,他忽然發現,自己還是不夠強,還沒有足夠的能力來守護美好。
秋嵐便是美好的事物。
孤桐輕輕嘆息了一聲,在熟睡的秋嵐懷中發現了他的劍,這個丫頭竟然像抱着心愛的玩具般,緊緊環抱着他的劍。他走了過去,擡頭間忽然發現秋嵐身後的牆上掛着一幅字,是上古詞人元好問的名句:“候館燈昏雨送涼,小樓人靜月侵牀。多情卻被無情惱,今夜還如昨夜長。金屋暖,玉爐香。春風都屬富家郎。西園何限相思樹,辛苦梅花候海棠。”
就在今天之前,他還絕不會了解這首詞的意思,可是現在他卻已知道,任何美好在實力不夠強大的時候,都是暫時的,只有回憶纔是真正永恆的。
就算未來他踏上了古玄大陸的巔峰,那亙古不變的永恆依舊獨屬與回憶。
因爲他再也回不到從前,改變不了從前發生的事情。
孤桐輕輕將劍從秋嵐的話中抽出,她的動作很溫柔,力道也很輕柔,像情人的手,緩緩的撫摸,溫暖的撫摸。
突聽秋嵐兒驚呼道:“你……你要做什麼?”
她忽然驚醒了,美麗的眼睛吃驚地望着孤桐。
孤桐淡淡的望着她,眼眸深處泛着濃郁的傷感,咬了咬牙,道:“送你離開這裡,封江城現在風雲變幻,危險之極,你快快離開!”
秋嵐失聲道:“那桐哥哥你呢?”
她站起來,衝到孤桐面前,美麗的眼眶中已經泛起水霧,顫聲道:“你是不是不會走,將我送走後,再偷偷返回城中,將自身置於危險的處境之中?”
孤桐一窒,說不出話來。
他當然是打着如此的算盤,因爲封江城中還有很多事情,他還沒有弄清楚,甚至還沒有跟秋憶寒表述當年之事,他覺得當年的救贖,值得讓他當面向她表示感謝,若她有什麼需求,他也不介意幫秋憶寒做了。
但是倘若秋憶寒想要他的劍,那他就無能爲力了,劍修之劍器,從始至終,獨一無二。
孤桐無奈道:“我還有些事情沒有做完,還不能離開!”
秋嵐身子似乎忽然軟了,倒退幾步,倒在椅子上,望着孤桐,兩滴淚珠已滾下了俏麗的面靨。女人在哭的時候,最爲令人心碎,尤其是令男人心碎,任何一個有情的男人,無論他的肩膀多麼寬闊,身軀多麼強壯,也無法承載一滴女人傷心欲絕的淚滴。
顯然孤桐也不能,因爲他是正常的人。
他突然覺得心裡一陣絞痛,他從來未產生過這種既不是愁,也不是苦,既不是甜,也不是酸的滋味。這難道就是情的滋味?他對於秋嵐的感情難道已經在不知不覺中,發展到了這種地步?
這種奇怪的感覺,就算在雨瞳身上,他都未曾感覺過,或者他與雨瞳還不曾遇到這般的情況。
秋嵐楚楚可憐的哀求道:“桐哥哥,既然封江城已經不安全,我們便一塊離去吧,你也說過,這地方距離你的山門已經很近很近了,你帶我一起上山好不好?”
她在哀求,很無助的祈求,像一個小女孩祈求心愛的玩具一般。
孤桐黯然道:“我不能走……”
秋嵐忽然笑了,道:“既然桐哥哥不走,那嵐兒也不走!”她說的很堅定,沒有任何的猶豫,沒有任何緩和的餘地,她堅強的態度表明了她的決心。
她雖然在笑,眼中的淚卻在長流。
孤桐望着她猶如淳淳小溪般的淚水,無奈道:“好……既然你不願離開,那必須答應我一個要求。”
秋嵐破涕而笑,道:“莫說一個,就是八個十個嵐兒也答應桐哥哥,只要桐哥哥不再趕嵐兒走就行!”
孤桐想說話,但嘴脣卻有些發抖。
他從未想到自己的嘴脣也會發抖。
秋嵐忽然撲過來抱住了他,緊緊抱住了他,像是要用全心,全部生命抱住他,笑顏如花的說道:“桐哥哥有什麼要求,快說來聽聽?”
滿懷期待的眼神,想月亮一般明朗。
這世上能在美麗的女人面前說“不”字的男人已不多,女人若是說要死的時候,能拒絕她的男人只怕就連一個都沒有了。
孤桐忽然覺得自己的主意太糟糕,對一個女人來說,還有什麼比自由更重要的?可他現在偏偏要限制秋嵐的自由,只因爲了預防萬一,保護秋嵐的安全。
所以,他低聲道:“只要我不帶你出去,你便儘量呆在房間裡,能不出去就不出去,至於這座鮮花望月樓,那就絕不能踏出半步!”
秋嵐愣了一下,說道:“是因爲黛煙姐姐答應我們,在這樓中能夠保護我們嗎?”
孤桐點點頭,望向窗外幽暗的黃昏,說道:“若她都不能保護你的話,我就更加不能了!”在明白秋憶寒忌憚的樓主便是黛煙之後,他才明白整個封江城最厲害的人,不是汪大善人,不是趙無狄,也不是輕舞,而是這座鮮花望月樓的主人。
看到窗外昏暗的夜色後,孤桐才差異天色已經昏沉了,自己肚子也咕咕直響了。
忽然,一絲撲鼻的香氣便傳入鼻息間,擡頭後便看到秋嵐淚臉含着驕傲的笑容,將一碗濃粥端上桌子,說道:“嵐兒就知道桐哥哥醒來的時候會餓,早就吩咐廚房煮好了清粥,現在溫度正好,桐哥哥快喝吧。”
孤桐充滿幸福的看了她一眼,便將一碗清粥喝了一個底朝天。
撲鼻的清粥入嘴,他便斷定這絕不是鮮花望月樓廚房的手藝,而是秋嵐自己做的。粥雖然很香,但裡面的菜餚實在太多了,好像打了幾個雞蛋?還有幾片菜葉,甚至還放了一些奇怪的食材,氣味完美,味道卻混雜異常。
孤桐可不會表現出來,滿口稱讚道:“不錯好喝!”
秋嵐俏臉含着滿足的笑容,望着孤桐,說道:“桐哥哥剛受了傷,不適合大魚大肉,還是喝點清粥最適合呢!”
孤桐這時纔想起自己當時內傷頗重,此刻卻基本痊癒了?不由懷着不懂的神情看望秋嵐,後者被他奇怪的眼神看的微微一顫,匆忙低下頭,眼神卻微微閃爍,像做了什麼虧心事吧。
孤桐臉色當場一冷,道:“你又耗費玄功爲我療傷了?”
秋嵐不敢去看他,垂着臻首,小聲道:“桐哥哥撲進屋子的時候,嘴角還帶着血跡,嵐兒心中害怕,便給桐哥哥運功療傷了,不過幸好桐哥哥傷勢不重,很快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