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則天微微一笑道：“老師果然神算無雙，未知可否實言相告？”
袁天罡聞言，眼神當中露出狡黠的神色，故意問道：“你爲何這麼迫切的想要知道李守義的生死？須知當時你殺他的時候，可是絲毫未曾手軟啊！”
武則天聞言臉色一冷，說道：“你可以猜上一猜。”
袁天罡琢磨了一下，臉上露出瞭然的神色，隨後笑道：“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麼？”武則天問道。
袁天罡站起身，活動了活動筋骨，說道：“你是一個女人！”
武則天聞言冷哼一聲說道：“自從朕進宮的那一天起，朕就不再是女人，朕這一生都在政治的漩渦中掙扎，見到的聽到的皆是死亡、背叛與殺戮，一道命令下去即可伏屍百萬，流血漂櫓，你還敢說朕是女人？”
袁天罡聞言故意麪露驚慌之色的說道：“臣惶恐，臣萬死！”
武則天見狀目含殺意的說道：“你真不怕死？”
袁天罡嘿嘿笑道：“怕，試問人誰不怕死？但你絕不會殺我，要殺十幾年前你就殺了，何必等到今天？”
武則天臉有怒容，她深吸一口氣，平復了一下心情，冷聲說道：“繼續說。”
袁天罡聞言淡淡一笑，繼續說道：“你雖然成爲了古往今來的第一位女帝王，傲視天下，但有什麼用？”
“你搶了自己兩個兒子的皇位，那些大臣又心向李唐，他們能對你沒有怨言嗎？若是不廢你，何談正統性？因此，兒子不可取。但你的侄子已經自成勢力，你百年之後，他們會以你奉宗廟嗎？顯然不可能。”
“這個時候，你不知道從哪裡聽說當年的永安郡王李守義還活着，你心中就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李守義雖是章懷太子之子，當年也有賢名，但已經過去二十幾年了，擁護李賢父子的人早就死乾淨了，若是你尋來李守義，將他立爲皇太孫或者唐王，朝中心向李唐的大臣自然會向他靠攏。”
“但歷朝歷代的權力交接都伴隨着血雨腥風，李守義要想安安穩穩的登上皇位，必須仰仗你的鼻息，與李顯、李旦鬥，不，以李旦的性格恐怕會躲得遠遠的，他不會惹是非上身，與武承嗣、武三思鬥，這時候你就大力的扶持李守義，施以恩惠，待你百年之後，李守義必須以你爲尊，奉你入太廟，否則朝臣會怎麼想？天下百姓會怎麼想？”
“若是他不奉你入太廟，呵呵！須知百姓都是健忘的，幾十年後，他們不會記得是你殺了李守義的親爹，他們只會記得李守義不孝順祖母，這種人失了德行、失了人品、失了民心，更何況自千年以降，世上只有不肖子孫的，無有不是的父母，這句話放在祖母身上也是一樣，到那時悠悠青史，史筆如刀，李守義如何抉擇就不言而喻了！”
袁天罡說完之後，武則天哈哈大笑，笑聲中充滿了淒涼與無奈，她笑完後說道：“老師，你知道朕現在在想什麼嗎？”
袁天罡眉頭一挑，滿臉無辜的說道：“是你讓我說的，我說出來之後，你竟然又想殺我，這是何道理？”
武則天冷笑道：“這是女子的道理！”
袁天罡聞言頓時愕然，任他學究天人、算無遺策，也被武則天這句話噎的不輕，隨後他苦笑道：“好，好一個女子的道理，果然是天下最大的道理！”
武則天繼續說道：“老師，朕沒時間在這裡和你打機鋒，李守義到底是死是活？”
袁天罡聞言笑道：“當年章懷太子一家在東宮被殺之時，我確實從東宮之中救出一人……”
“這麼說李守義還活着？”武則天迫不及待的問道。
袁天罡點了點頭說道：“不錯，還活着。”
武則天聞言輕輕的舒了一口氣，然而這口氣她還沒嚥下去，只聽袁天罡戲謔的聲音又響起：“但你怎知我救出去的就是李守義？而不是李賢？不是李守禮？也有可能我救出去的不過是當年東宮之內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太監……哈哈哈！”
“我的好學生，今日你來了，爲師就再送你一句話，濫殺伐必然惡鬼纏身，噩夢相伴……哈哈哈！”
袁天罡猖狂、嘲諷的笑聲在舍利塔內迴盪，武則天臉色鐵青的走了出來，守在門外的黃勝彥、靜空等人見她臉色不好，低眉順眼，不敢說一句話。
突然，武則天問道：“靜空！”
“卑職在！”靜空急忙出列說道。
“裡面那個人，每四天給他送一次飯，每七天給他送一次水，但不能讓他死了，明白嗎？”武則天冷聲說道。
“卑職明白。”
天機難測，瞭然如神。
袁天罡徒逞口舌之利，結果遭到了武則天的報復，要不怎麼說呢，寧可得罪小人，也不可得罪女人。
武則天縱然是帝王至尊，也是女人，得罪女人通常下場都不會太好。
……
萬象神宮當中，武則天眉頭緊皺，上官婉兒侍立在一旁，不解的問道：“陛下，自從您從湖州回來之後，就一直愁眉不展，是有什麼事嗎？”
武則天聞言低聲嘆道：“婉兒，你說朕這些年殺的人是不是太多了？”
上官婉兒見武則天有悔恨之意，於是順着她的話說道：“陛下，聖君在位，殺伐自然……”
只見武則天看着奏章不悅的說道：“孫殿臣是怎麼回事？許世德構陷太子、欺君罔上，這等罪行僅僅是滿門抄斬？帝王威嚴在他眼中算什麼？”
然後上官婉兒就看到武則天在上面寫道“夷三族”，三個硃紅大字，令上官婉兒的喉嚨乾澀不已，武則天批示完畢之後，擡頭問道：“婉兒你剛纔說什麼，聖君在位，怎麼了？”
上官婉兒嚥了咽口水，說道：“聖君在位，用仁義以治天下，公賞罰以定干戈，憑禮樂而有疆封，以殺伐而定天下，且聖君與常人不同，豈能以常理度之？”
武則天嘆了一口氣說道：“婉兒，朕能信你嗎？”
上官婉兒也聽聞湖州之事了，以爲武則天是讓去殺李顯，於是毫不猶豫的跪下道：“陛下待臣妾有天高地厚之恩，臣妾願爲陛下行萬難之事！”
武則天聞言遞給上官婉兒一塊金牌，說道：“婉兒，這塊金牌代表着朕，可調動我武周十六衛的兵馬，包括左右梅花內衛，地方官吏見之，如朕親臨，無有不從者。”
上官婉兒惶恐的說道：“陛下，臣妾不敢……”
“你拿着，朕要你去江南東道找方謙，替朕辦一件大事！”武則天低聲說道。
“方謙？”上官婉兒疑惑的問道。
“不錯，正是方謙，他會從旁協助你。”武則天又道：“爲防萬一，朕會派孫殿臣暗中協助你，一明一暗兩人，足以護你周全。”
“陛下，是何事？”上官婉兒問道。
“查清原永安郡王李守義的下落……”
“李守義？他沒死？”上官婉兒驚呼道。
“不錯！他現在流落在民間，這消息估計馬上回泄露出去，到時朝中想要他死的人不再少數，你必須保證他的安全。”武則天說道。
上官婉兒心中一凜，低聲說道：“臣妾明白！”
“陛下，那這宮中之事？”
“交由春香負責！”武則天說道。
上官婉兒張了張嘴，武則天問道：“婉兒，你想說什麼？”
上官婉兒本來是想說，春香是從太平公主府上出來的，但這話到了嘴邊卻變成：“臣妾必會帶永安郡王回京！”
……
蘇州，江南東道按察司。
方謙正在處理公務，虺文忠突然推門而入，輕聲說道：“神都有人來了。”
“忠叔，是誰？”方謙問道。
虺文忠搖了搖頭說道：“對方點名要你親自去見。”
方謙皺眉說道：“是誰啊？這麼大的架子？”
“不知。”
方謙心中狐疑，走了出去之後，他擡頭一看，只見椅子上坐着一個女扮男裝的人，正笑吟吟的看着他，方謙臉色一變，急忙左右看了一眼，說道：“大人，您是一人來的？”
那人笑道：“放心，只有我一人。”
方謙聞言輕舒了一口氣說道：“那下官就放心了，上一次陛下突然駕臨湖州，可是嚇了下官一跳。”
那人繼續說道：“我來時，陛下讓我問你，陛下讓你辦的事怎麼樣？”
方謙聞言沉聲說道：“我遍索江南，但始終毫無音信。”
“這麼說是沒找到了？”那人皺眉問道。
“雖未查到具體信息，但我卻發現在這江湖之上有人在收攏反武勢力，甚是隱蔽。”方謙說道。
“反武勢力？你詳細說說。”
方謙低聲說道：“雖說天下承平日久，但仍有一些心懷叵測之人，這些勢力當中尤以江淮之鐵手團爲最甚，鐵手團獨步江淮一帶，麾下有各種精銳殺手，他們號稱只要給錢，就算是當朝一品也敢刺殺，江淮一帶頗受荼毒。”
那人聞言冷聲說道：“既然如此，你身爲江南東道按察使爲何不管？”
方謙聞言苦笑道：“上官才人容稟，這件事我管了，但管不了啊！”
來人正是奉武則天之命來江南找方謙查李守義下落的上官婉兒，上官婉兒聞言皺眉說道：“爲何？”
方謙貼近上官婉兒，附耳說道：“經我多方查探之下，發現在揚州有一勳王，就是穎王元齊，他是陛下心腹，當年徐敬業叛亂，穎王毀家紓難，在亂軍之中縱橫馳騁，立下大功，受封穎王，鎮守江淮，鐵手團與其又說不清的瓜葛，似這等人物，我怎敢招惹？”
上官婉兒從未如此讓男人近身過，尤其是那熱氣令她心神恍惚，脖頸上出現一層的紅暈，雖然如此，但上官婉兒仍然說道：“哼，你連太子、周王、樑王都不怕，會怕一個區區的穎王？”
方謙嘆了一口氣說道：“上官才人，此一時彼一時，當時在神都我聖眷在身，何人不敢惹？而此時我卻是落魄之人，但穎王不同，即是勳王，又深得陛下寵信，在加上他常年遠離朝堂，自然不會惹陛下忌憚，我怎敢惹他？”
“再退一步講，萬一穎王是奉陛下之命行事呢？我這麼做不是沾上麻煩了嗎？但上官才人，您不同，您是陛下身邊的親信，由你出手試探一番，自無二話。”
上官婉兒本想拒絕的，但方謙又繼續說道：“上官才人，咱們不妨假設一下，若鐵手團是最大的反武勢力，永安郡王還活着，他藏在哪裡最安全？”
上官婉兒心中一動，她感覺方謙說的有道理，於是沉聲說道：“既如此，我派孫殿臣去揚州秘密查探此事，看看鐵手團與穎王有何關係？永安郡王在不在鐵手團當中！”
等上官婉兒走後，方謙心中微微一笑，原本他是想自己親自動手除掉鐵手團，但既然武則天派上官婉兒前來，那他正好可以借這把刀除掉鐵手團，將藍衫記的秘密徹底埋藏下去。
虺文忠沉聲說道：“都走遠了，還看呢？”
方謙聞言笑道：“忠叔，我這是在沉思。”
“你瞞得過別人，瞞不過我，你這是看上人家了。”虺文忠不鹹不淡的說道：“武則天的近臣，拿下她，對你的好處不可估量。”
對，我就是眼饞她的身子，怎麼了？
方謙正了正神色，從懷中掏出一本秘籍遞給虺文忠，虺文忠接過之後，說道：“大力金剛掌？這不是你的獨門功夫嗎？”
方謙聞言正色道：“不，從今以後，他就是你的獨門功夫了。”
“何意？”虺文忠不解的問道。
方謙嘆了一口氣說道：“武逆已經派上官婉兒出來找我了，原本我想捨棄方謙這個身份的，但想來想去，怪可惜的，所以只有交給你了。”
虺文忠沉默了一會兒，問道：“你這麼信我？”
“不，我信我自己！”方謙笑道：“我能立起一個方謙，就能摧毀一個方謙。而且我也不想崇慶七鷹當中除了代號死鷹的劉傳林之外，再有死鷹了，忠叔，好自爲之啊！”
“畢竟袁天罡年事已高，而我則如初升的朝陽，蒸蒸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