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心跡

方晏明白陳明和的意思, 此時她應該害羞嗎?還是應該受寵若驚?她不知道怎麼樣的表現纔是對的,或者說是合適的,而她也並不想去想那麼多。現在的杜凡, 對她來說……

“我不知道該怎麼說, 我也沒有什麼可以給他的, 我只是一個寄人籬下的小小孤女而已。”方晏抿抿脣, “可是我感激他對我的好, 也想要盡我最大的力量對他好。”

“首先你並沒有什麼能力對他好,你還只是個小姑娘而已。小孩子不定性,現在覺得好長大了就不覺得好了。”陳明和卻彷彿跟她槓上了, “另外就是,也許有一天你會發現, 他可能有事情瞞着你, 而他瞞着你的事情可能對你非常重要, 重要到你可能會怨恨他。”

“陳先生,我承認我現在沒有能力對他好, 其實,我現在只是他的負擔。可是我會長大,我會努力,”方晏坦承,“也許再過一些年我會跟現在不一樣, 可是這不包括對杜凡的態度。還有, 我並沒有什麼值得他算計的, 我不怕欺瞞。對我而言, 他的世界的確很複雜, 可是,我不會因爲不能知道他的一切而怨恨他, 我會讓自己儘量成熟起來,讓他願意跟我分享他的一切。他說了,我沒有家了,他會給我,他就是我的家。”

“行了,你也聽見了,領回去吧。”陳明和忽然語氣一邊,笑吟吟地,“我觀察了這些天,這個小姑娘挺有趣的。如果她剛纔跟我說她‘對自己有信心’或者‘不相信你會瞞着她’那一類千金小姐們常說的話,我一定不會讓她見到你。”

方晏若有所覺,猛然回頭,果然,身後不遠處,杜凡靜靜的站在那裡,面容溫和,對着她露出個柔和的笑。

“義父。”杜凡走近,自然的接過方晏手中的傘。

陳明和把他的動作看在眼裡,擺擺手,“行了,帶回去吧,你都來了幾次了,總不能讓你一直見不到人,不過不許帶走。”

“多謝義父。”杜凡一笑,伸手摟住方晏,“我們先回去。”

自從安撫了方晏的情緒後,杜凡一直沒有見到方晏。固然因爲他手上的事情實在有些多,也是因爲陳明和發了話的原因。對於方晏,陳明和確實是只有一點愛屋及烏的意思,並沒有什麼愛護之情。就說對於白玉蘭,也不過一兩分真心罷了。可是由於白玉蘭的死,他對於白玉蘭既不需要防備,又有感於她的死因,覺得白玉蘭總是有幾分氣節的,於是這樣的一兩分真心也就昇華成了若干分的欣賞與懷念,白玉蘭在他心中也就重要起來。同時,方晏一個孤女,出於江湖出身的一個義字,也就讓他收留了方晏。後來的事情,他只是不說而已,年輕人那點花腔,他還有什麼不明白的?意外還是有一點的,杜凡這個義子,什麼樣的女人沒見過,真的動了凡心,倒是讓他十分意外。十年前北平的那件事情當天他就聽杜凡說過了,如今提起來他還有些印象,當時他還說那家子女人孩子只怕也就要家破人亡了,而聽杜凡說方晏就是那個孩子之後,他也只好嘆息一句說不清是誰欠誰的了。只是不讓他們見面,也只是想讓他們冷靜冷靜,既然今天方晏說出了這番話,他也就沒什麼硬攔着的道理了。

方晏被杜凡攬住肩膀,並沒有掙扎,可也沒有說話。人不在跟前,又被陳明和隱晦的一激,她把真心話倒了出來,可是誰想到,她的話都被本人聽了完整,這就有些不好意思了。

“晏晏是不好意思了嗎?”杜凡帶笑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方晏忍不住擡手揉了揉耳朵,然後,那裡就泛起了淡淡的粉色來。杜凡垂眼看着,笑意更深了些。

“是啊。”方晏深吸兩口氣,才說:“你們都是聰明人,老奸巨猾,我稀裡糊塗就說了心裡話,當然會不好意思啊。”

杜凡輕笑:“晏晏是嫌棄我老嗎?可是,我確實比你老,這可是沒辦法了。”

“誰嫌棄你老了,”方晏順口一說,卻恨不得把自己的舌頭咬掉,果然杜凡在笑,她恨恨的說,“沒辦法的事情嫌棄也沒有用啊。”

“傻姑娘,”杜凡收斂了神色,“對我來說你確實還是個小姑娘,可是我們已經有了十多年的緣分不是嗎?就像你說的,我們盡力去對對方好就好了。”

方晏仰起頭,認真的看着杜凡:“我不小了,而且我會長大。”

杜凡嘆息一聲。

“怎麼了?是哪裡不對……”方晏的問題沒有問完,就被一張突然放大的臉驚到了。

杜凡放在方晏肩頭的手擡起來,輕輕撫過她光潔的臉頰,最後蓋在她的眼睛上。他的聲音很輕,像怕驚嚇到她:“我記得跟你說過,別這麼看着我,我沒有那麼好的定力。”

方晏的眼睛被遮住,眼前忽然黑下來,於是其他的感官更加靈敏起來。她清楚的聽到他話音裡的曖昧的氣息,也感覺到他的吻落在她的臉頰。

後面跟着的人?別人不知道,反正羅剛是什麼也沒看見,他倒是想看,杜凡手裡的傘忽然就側了過來,烏漆麻黑的傘面有什麼好看的?

接下來的日子方晏過得算是悠閒,除了每天給陳明和念些書聽,就是在自己房間裡做自己的事。杜凡並不常過來,顯然外面的事情並不輕鬆。王家風頭正勁,以伊藤爲首的東洋商人也到處分一杯羹,齊懷壁那裡需要周旋,軍需處那邊因爲人員大換血,很多事情需要重新安排。碼頭上據說也不怎麼太平,時常有些衝突。雖然方晏說要給白玉蘭報仇,可她明白現在不是任性的時候,她不能因爲一個念頭就讓別人去出頭甚至去送命,她也不知道這件事到什麼時候才能實現,但她相信,一定可以實現。

陳明和的六十大壽就要到了,一改往年低調的作風,今年陳氏上下志有一同的要大加慶賀,顯然也是有其他考量的。當然這些輪不到方晏出面,她只是聽圓圓說起了這些事情而已。

“你倒是機靈,都在這宅子裡住着,我怎麼就沒發現呢?”白玉蘭去世已經有小半年了,方晏都能緩過來些,就不用說白圓圓了,雖然不像從前那樣說笑打鬧,但是活潑的勁頭還是恢復了些。

“這宅子是老爺子休養的,當然沒人管這個了,我是聽小山說的,說城裡頭,陳氏那邊現在忙着呢,這不就連杜先生都好久沒來了。”白圓圓依舊話多,可是跟小山的樑子好像已經解了。

“你不是看小山很不順眼嗎?”方晏問。

“其實吧,小山人還行。”白圓圓憋了半天來了這麼一句。

方晏這才感興趣起來:“嗯?你怎麼發現的?”

“杜先生好象挺信任小山的,那估計他還行吧。”白圓圓大眼睛骨碌碌的轉。

方晏點點頭,也不說破,只是,這顯然有點反常了啊。

壽宴前一天白媽捧着一個盒子走進了方晏的房間,看着方晏神色複雜,彷彿有些欣慰又彷彿十分擔心:“晏小姐,陳先生髮話讓你明天跟着他去壽宴,連衣服都讓人送來了。”

方晏也不吃驚,之前陳明和就說過了,只是準備衣服的事兒,怎麼看也不像是陳明和吩咐的。

“我悄悄打聽了,說是杜先生讓孟小姐幫忙給你挑的衣服,就怕你不願意出門,特地準備好了送過來的。”白媽說着,打開了盒子,卻愣了愣,“晏小姐,這裡頭還有首飾。”

方晏探頭看了看,是珍珠項鍊和珍珠耳釘,很漂亮,但不是極其貴重,覺得拒絕也十分矯情,便也點點頭:“白媽您幫我收着吧,孟小姐是留過洋的人,眼光肯定很好。”其實這樣的藉口並沒有什麼邏輯,只是白媽能夠接受罷了。

“晏晏你試試唄。”白圓圓也不敢動手摸,只是一臉好奇。

“你想看我就試試。”方晏也不在意。

也許跟留過洋有關係,孟瑾是個眼光非常好的人,給方晏挑的衣服也很合適,淺藍色的連衣裙配白色的腰帶,搭配白色的珍珠項鍊,既符合了方晏最近穿素色衣服爲白玉蘭致哀的情形又不會非常突兀與宴會的氣氛不和。就連一起送來的白色皮鞋和淺藍色髮夾也十分和諧。

“小小姐也長大了,小姐看着肯定高興。”白媽說着,眼眶就紅了,然後扯出一抹笑來,“看我老糊塗了,說這些做什麼,這裙子可真好看,小小姐也越長越漂亮了。”

方晏試了一下就換了下來,想起自己的一些衣服,有幾套北平帶過來的新衣服,因爲花色有些鮮豔,便都送給了圓圓。圓圓看白媽也沒有教訓她,歡天喜地的捧了新衣服回房去臭美了。

方晏這才說:“白媽,您是不是有話要說?”

白媽小心翼翼的疊衣服,低垂着頭說:“小小姐這半年一直傷心,我也不敢問,這些日子瞧着你好些了,我也倚老賣老的多句嘴,你跟那個杜三爺……”

“就是您老想的那樣。”方晏也不掩飾,她挽着白媽手臂,悄聲問:“您擔心了是嗎?”

“還真讓小姐說準了。”白媽拍拍方晏的手,“小姐在的時候就說過,看那杜三爺對你怕是有些想法,也不知道是好是壞。我還覺着不能呢,這現在可怎麼好……”

“白媽放心。”方晏說,“白姨在看着我們呢,我們會過得很好的。”

方晏和杜凡的事情在陳家已經是個公開的秘密,沒有誰刻意宣揚也沒有誰刻意隱瞞,只是外面的人不知道罷了,畢竟方晏只是個無名的小孤女,不值得關注。只是誰也沒想到,一場壽宴讓方晏迅速捲入了是非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