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個夜明星稀的夏天夜晚,月亮高掛在深藍的天空,螢火蟲在草垛子旁飛來飛去,泥土路的兩側,時不時傳來蛙鳴蟲叫。
塘娃走累了,就蹲在路邊息息腳,等有點力氣能站起來了,就又繼續趕路。她的頭暈暈沉沉,心裡頭即擔心小安華,又想着到大姐家後怎麼說自己的事兒。
就這樣,走走息息。塘娃終於走到她大姐家,大姐家的院門虛掩着。她推開門走進去,大姐跟大姐夫兩人正在院子裡小方桌前吃飯。
他們看見塘娃很驚訝:塘娃來的太突然,而且樣子那麼憔悴!
“怎麼了,塘娃?”大姐問她。
塘娃眼淚仍不住流下來,原本就紅腫的眼睛,再一流淚,更顯得酸楚無比。
“別哭了,來,先坐下來吃飯,我給你盛飯去。邊吃邊說。”大姐安慰道。
塘娃大姐給塘娃盛了一碗飯,她姐夫幫她把隨身包裹拿進屋內。
“大姐,我沒地方呆了,只好投奔你們來了。”塘娃哽咽道。
“不着急,邊吃邊說。”塘娃大姐夫道。
“是啊,來先吃。”大姐給塘娃夾了菜,“今天也是巧,平常我跟你姐夫都在生產隊上吃。今天自己回家做吃的了。趕巧你來了。”
“文噋跟別人結婚了。兒子也被他們強行留下了。”
“怎麼能這樣呢!”大姐不平道。她隱隱約約知道塘娃跟着文噋過日子,幫文噋種地持家的事兒。
“是啊,怎麼回事?”塘娃大姐夫問道。
塘娃實在餓了,扒幾口飯,囫圇嚥進肚子。然後,她把怎麼進學校,怎麼遇到文噋和韓淑英,他們又怎麼回來趕自己,奪安華的過程詳詳細細講了一遍。
“哎!......”大姐夫嘆口氣:“這事看是沒法挽回了!”
“文噋太不是個東西了,塘娃你不跟他過也好。你現在還年輕,重新找個人家。可孩子咋辦啦!”大姐慨嘆道。
塘娃又抽噎起來。
“別哭了,吃飯吧。先住在我們這裡,總有辦法的。”大姐夫說。
大姐眼睛一亮,對塘娃說道:“對啊,現在聯盟村也沒親人了。你以後就住咱這村兒吧。小虎現在當了隊長,明天讓你姐夫跟他說下,你就去生產隊幫幹農活。算工分。”
“還真是,就這麼定了吧。明天我找小虎說去。”大姐夫說道。
塘娃知道,他們說的小虎就是大姐夫的弟弟。聽他們這麼一說,塘娃安心不少。她想着等自己安定了,就回去把小安華偷偷帶出來。
彷彿看透她心思,大姐說道:“你先別愁。等你安頓好了,再找個時間回去,把孩子接來。我跟你姐夫現在就我們自己過,到時,我們也能幫你帶帶孩子。”
“嗯嗯。”塘娃感激地應道。
塘娃實在餓了,吃完一碗,大姐又給她盛了一碗。並和善地說道:“彆着急,慢慢吃。吃飽了,好好睡一覺。明天跟我們去生產隊。”
吃着吃着,大姐又跟塘娃說起這老玗村的事。
聽大姐說,這村子人不算多,總共二百多戶人家,地倒是多。活兒老是幹不完。塘娃來了,肯定沒問題。而且,這村裡男人比女人多,有幾家兒子三十好幾了,還沒找到媳婦。
說道這裡,大姐忽然眼睛一亮,對塘娃說道:“趕明兒,讓王媒婆給你說個好點的人家。也就能在老玗村安定下來了。”
塘娃沒吭聲,她現在還沒這個心思。不過,她知道她一個弱女子,要想在這個村裡生存下來,尋個人家總是好的。
“還找王媒婆幹嘛,說給咱家小虎啊。”大姐夫忽然插話道。
“哎呀,我怎麼沒想起來。還真是的。小虎人不賴,又是大隊長。”大姐恍然大悟道。
見塘娃迷糊,大姐解釋道:“小虎你是知道的,就是你姐夫弟弟。他去年媳婦得了傷寒病,沒治好,死了。結婚多年,也沒生孩子。不知是誰的原因。你要嫁給他,趕明把孩子接來,他肯定不嫌棄的。”
塘娃對這個小虎沒什麼深刻印象,只是記得那年自己在路上遇到暴風雨的時候,他幫過自己。
經她大姐和大姐夫一提,小虎的形象倒在她腦子裡重新映放出來:虎背熊腰,烏黑短短的頭髮,一雙濃眉劍眼,略顯方闊的嘴脣鑲嵌在國字型的方臉上,整個人顯得硬朗正義。
如果非要嫁人才能在老玗村長長久久呆下去的話,塘娃覺得小虎倒是很好。畢竟小虎也算是大姐的親戚,將來不會像文噋那樣欺負自己。只怕人家會嫌棄自己帶着個孩子。
塘娃這麼想着,低頭沒有說話。只顧着扒拉着碗裡的飯吃。
說說聊聊,不知不覺吃飽了,塘娃起身要去收拾洗刷鍋碗。大姐摁住她肩頭:“還要你洗啥碗啊。你今天太累了,坐着息會兒。一會兒,洗洗臉,早點睡覺去。”
於是,塘娃問大姐拿了個臉盤,舀一碗冷水,弄手捧起冷水,沖沖臉,再抹去臉上的水。簡單沖洗完臉,又在院子牆角處找個偏僻的地方,把洗臉水倒在腳上,沖洗下腳上的泥灰和汗味。
大姐幫塘娃鋪好了涼蓆,又拿條毯子給她蓋着。
夜漸漸深了。大家都各自睡去。
塘娃躺在西屋,眼睛盯着那樑柱,腦子裡還想着什麼。終於敵不過疲憊和睏乏,像一隻疲憊不堪的小鳥,沉沉的睡去了。
這天夜裡,她又做了個夢:她夢見自己來到一個十字路口:一條通向荒涼沒有人煙的地方,一條路的前方不遠處有個水稻地,地裡滿是水,離水稻地不遠的地方有個青磚瓦房。
夢裡,塘娃下意識地要向那水稻地走去,可她又擔心那屋裡不知住着什麼樣的人家。正猶豫間,忽見那原本荒涼的道上走來一個小姑娘,她莫名心疼那女娃,向那女娃走去。
等她走到那女娃面前,蹲下身來看時候,忽然發現,那小女娃嘴角下方和自己一樣長一顆痣。只不過,自己的痣又黑又濃,而那女娃的痣,是小而淺淺的,像一顆小黑米粒那樣。
再細看那女娃,那女娃的臉也像自己。塘娃忽然意識到:那是小時候的自己。她伸手想抱她,卻怎麼也抱不起來。那小女娃太重,塘娃真愣神,夢又忽轉,視線忽然投到那條旁邊有水稻地的路上。
只見,那青瓦屋的門突然打開,走出一個壯年男子。塘娃喜極,上去問路。那男子便一邊給她指道一邊告訴她怎麼走怎麼走。
她順着那男子的指引走着走着,總是走不到回聯盟村的路。
正着急,忽然夢醒了。
塘娃的夢通常清晰得跟真的似的,她睜開眼,天還沒亮。回想夢的內容,覺得無緣無故。遂搖搖頭不去想夢的意思。自言自語道:“我要先定下來,好把孩子接來。”
她決定在這個村子裡呆下去,現在她別無去路,這是她唯一能生存下去的地方了。接下來,她要考慮,如何去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