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牆上,上千精壯的烈陽族漢子披堅執銳,他們的肌肉如同花崗岩,手中的武器反射着攝人的寒光,在殘陽下,若戰神一般。
但此時,他們俱都是面帶哀傷地望着下方,那漸漸散去的火焰中,顯露出的焦黑屍體,這些人,都是他們的袍澤,一起拋頭顱灑熱血的袍澤。
何謂袍澤——豈曰無衣,與子同袍;豈曰無衣,與子同澤。
袍爲外衣,澤爲內衣,能共穿衣服,朝夕相處的戰友方稱袍澤,他們之間的感情毋庸置疑。
但是,就在剛纔,他們親手射出了致命的火焰箭,將他們的袍澤埋葬在了無數虛空蟲的身旁。
若說悲,怎能不悲?
但好在,他們活下來了,每一個人心中儘管都在哀傷,但是每個人也都在慶幸,幸好那死亡的抽籤沒有落到他們的手中,幸好他們活下來了。
雖然明知,自己的生命是以犧牲他人的生命換來的,但他們的心中仍然存了一絲慶幸,無關於道德,只源於人性。
然而就在他們懷着慶幸的心,望着那遠去的虛空蟲羣時。
突然間風起雲涌,如同雷音一般的怒吼在雲霧間,剎那間響徹天地,彷彿是一道驚天霹靂,瞬間在他們的心中劈開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可以一人之歿換百人生哉!?那是怎樣一聲悲憤的怒吼,保家衛國,若這國中無我,爲何要保這家,衛這國?若這國中有我,爲何在我生命的盡頭,不是你們伸出援助之手,而是遞出了殘忍的箭矢,送我葬身冥河?
難道我便不是國人,我便不是烈陽族人,我便不是你們,我們,所共同應該保護的人嗎?
死於敵手,心中無怨,但偏偏爲何,將我們送入地獄的是你們,是你們這些自稱爲我們的袍澤,我們的兄弟,我們的自己人呢?
哪怕你們曾猶豫;哪怕你們這些高坐在城頭,用冰冷的目光掃視着人羣的將軍們能夠稍微猶豫下,能夠不把我們當做那冰冷的數字;哪怕你們能夠不用一百大於一這樣簡單的計算方法將我們痛痛快快地放棄!
我們都不會怨!
士兵們僵住了,不單單是他們,中軍,西軍,東城守軍......所有人都僵住了,烈軍的女兵們痛哭起來,麻木的情緒再度恢復了溫暖。
可以一人之歿換百人生哉——一個人的性命與一百個人的性命,孰輕孰重,他們當然分得清。
但是若那一人是他的兄弟,父母,愛人,而那百人卻都是素味平生的陌生人呢?
若那一人是他們,而另一邊,一千人怒吼着,叫你爲了他們的存活,引頸就戮呢?
每個人的心都顫抖了起來,就在這時,第二聲怒吼再度響起,若第一聲如刀,那麼第二聲就如同一把鋒利的劍,頃刻間刺穿了那被刀鋒切破的心臟,並且還在其中狠狠地攪動着。
痛徹心扉!
“那是......誰的聲音。”蕾歐娜大大的眼睛顫了顫,“可以一人之歿換百人生哉?”
她默默地咀嚼着這句話,漸漸的,神情中透露出了一絲悲哀:“在我看來,無論是一名烈陽族的生命還是兩名,三名,一百名,他們都是重要的。”
“但是爲了大局,爲了烈陽族的存續,我必須要做出違背心意的事。”
她苦笑道,望着騷動的士兵們,無言以對。
“蕾歐娜將軍,是東三城的那邊傳來的聲音——如此蠱惑人心,我們是不是要抓住他,重重嚴懲!”旁邊一名將領身穿黃金甲,面色冷峻,沉聲道。
“沒錯,若不嚴懲,軍心將受到重大打擊!”另一員將領贊同道。
蕾歐娜擡起頭,望着義憤填膺的將領們,嘴角緩緩揚起,露出了一個詭異的笑容:“他說的......有錯嗎?”
“這......”瞬間,所有將領都是語塞......他說的,有錯嗎?
僅僅是一個疑問句,僅僅是一句質問,他究竟有什麼錯?爲什麼他們會像被激怒了的蛇,猛然間盤起了身子,立刻就像置他人於死地?
所有的將領滿頭大汗,但緊接着,蕾歐娜再度補上了一刀:“若在下面的是你,你還會告訴我,要治那人的罪嗎?”
“這.......當......”有的人想說“當然”,但在蕾歐娜咄咄逼人,充滿了威嚴的目光下,他竟根本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看着那人怯懦的神色,蕾歐娜嘴角揚起了一絲輕蔑的笑,隨即頭也不回地向前走去,直接站在了城牆的邊沿,城高萬仞,下方仍有烽火硝煙,但她的腳步仍然穩健,如履平地。
她舉起手中的太陽神劍,將盾牌磕在女牆的邊沿,下一刻,彷彿世間所有的光芒都被凝聚了過來,陽光普照,光芒萬丈。
“無論是一人之命,還是百人之命,只要爲我烈陽族戰士,我便永遠一視同仁,所以,從此再不要有什麼所謂的敢死隊了。”
“我將站在第一線,與諸君共戰,爾等不退,我便永站前方!”
她高喊道,聲音雖然不大,但卻如陽光普照,任何人都不會忽視她的話,就算相隔百里,千里,只要有光芒所及之處,便有她蕾歐娜的承諾相伴。
全軍彷彿陷入了沉默,緊接着,不知誰發出了一聲大吼:“萬歲!”
如同一個導火索,瞬間點燃了所有人的情緒:“萬歲!”
張潮默默地聽着蕾歐娜的承諾,突然低聲道:“或許這對於許多人而言,並不是一件好事,因爲沒了敢死隊的牽制,所產生的犧牲可能會更大。”
“我不知道我這一次任性的質問究竟會導致多少人因我而死,但起碼,他們是死在戰場上,死在敵人的手中,而不是自己人。”
“所以我覺得,這是值得的。”
旁邊的女兵笑了笑,一如既往地溫和:“起碼,我不用擔心,每隔一段時間,便要進行一次的死亡抽籤。”
蒹葭低聲道:“起碼......我們能死得心甘情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