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苦短
許是之前東北角那方雪花小堡的陷落給駐守小堡之內的甲士提了個醒,魔獸圍城二十日,再無一座小堡因魔晶供應不上而被攻破。
六座小堡互爲犄角,六條雪花長龍兩兩相互照應之下,更顯犀利異常。
除了一二三日那些魔獸悍不畏死,到了後來,在落雪城牆下倒下了近半的魔獸,餘下的那些便似乎都學了乖,攻勢舒緩了許多。
城內提心吊膽的人們懸着的心便慢慢放了下來,這些日子寥寥無幾的市集上,也逐漸出現了一些往日人煙。
落雪城城門封閉,城內不得安生的人眼紅城下堆着那如山的魔獸屍體,隨便一具都是數十金幣的買賣,運氣好的,搶到那四階魔獸一些片鱗半爪,下半輩子就可以說是安穩不愁。
只可惜也只能眼紅了,那些看似萎靡的魔獸可不見得會賣你一個面子讓你安穩撿屍,城內那些不得修煉的職業者閒來無事,喜歡嘮嗑,於是話題慢慢便轉到了魔獸襲城這些日子發生的大事上面。
什麼金吳兩家在守城之中奉獻諸多啊,那些魔晶有大半出自兩家之手,什麼城主府那高高在上的大小姐出城奪下失陷的小堡啊,在小堡上堅持了半個時辰,什麼吳家那出了名傲慢的陣法大師與城主府有血海深仇,這一次大小姐差點被那陣法大師坑送了性命。
這些事情即便是說上千百遍,也依舊能滿足人們的獵奇心理,讓人津津樂道。
對他們來說,無論是金吳兩家,還是那深不可測的城主府,都是高高在上的大人物,註定一輩子和他們不會產生交集,能夠編排一些這些大人物的事情,即便有所僭越,也讓他們樂此不疲。
城西頭有一處叫做義場的地方,早年是一處藏污納垢的腌臢地方,犯了事的三教九流,倒了黴的大盜劫匪,還是得罪了某個不知名的小世家的遊俠,總喜歡去義場藏一藏。
長年累計下來,義場裡面也逐漸有了些黑市買賣,也不知道是哪個世家在身後頂着,黑市裡面的東西雖然貴了一些,但只要是你想要的,都能搞到手,哪怕你是要落雪盾劍士手上的落雪盾,還是某個小世家家主心愛偏房的胭脂肚兜,都能給你搞到手。
久而久之也就打下了名頭,便是後來城主府發動了對義場的清洗圍剿,也沒敢對黑市下手,怕引起衆怒。
清洗之後,義場這個地方也就徹底變成了黑市的代名詞,不管是那深宅古院裡盜出來的寶貝,還是林內尋到的渾水摸魚的劣質藥材,都能在這裡見到不少。
前些日子,義場黑市來了一行地精商人,地精商人在哪裡都是稀奇的,矮人一族精於鍛造,地精一族勝於鍊金,要是有矮人大師打造的兵刃配上地精一族鍊金附魔,那就是個頂個的神兵。
那行地精商人賣的鍊金器物大多是物美價廉,便宜實用的小玩意,刀槍劍戟什麼的是一件沒有,但並不妨礙衆人對此趨之如騖。
那些小玩意設計精巧,雖然不怎麼起眼,卻很是實用,況且那些東西也不知道是出自誰手,質量是絕頂的好,僅僅三天,便在義場黑市有了很大一批話語權。
周圍羨慕嫉妒恨的隱晦目光像一根根刀子似的,恨不能把這些綠皮小個子給戳得千瘡百孔,也就是如今魔獸圍城,那些豺狼虎豹才能按捺住自己的爪子,不然的話,城外山林裡面早就多了幾具凍僵的屍體了。
自從李琦隨着雪玉從那鮮血漫到腳脖子的八里長道上走了回來,不僅僅是雪玉,那些老狐狸無一不是對李琦更加忌憚,這就導致了他們處境的微妙。
圖裡斯一直住在城主府中,一方面照顧依舊在養傷的李琦,一方面也是繼續研究着李琦扔給他的那些晦澀結構。
阿圖魯則另有事情要做,好在他藉着商隊的名義來義場賣些圖裡斯隨手做出來的小玩意,那些盯梢的人不知是不是太平盛世呆多了,也就大眼瞪小眼看了兩天,後來便不怎麼上心了。
阿圖魯身爲一族族長,能在青丘城那血腥地獄裡面兢兢業業護着家族不被滅掉,自然有着自己的小手段,別的不說,人情世故什麼的,他自然能摸個心思通透。
義場哪家東西賣的黑了,哪兒適合打聽消息,哪家不能惹,什麼時候得去孝敬哪一家,牛鬼蛇神又有哪些人,第三天便被他旁敲側擊摸了個清楚。
如今在這攤子面前站了一個人,身上穿着的衣服破破舊舊,腰間跨着一柄破爛斷劍,帶着一頂老舊氈帽,遮住了大半的臉,從氈帽兩側冒出來的毛髮蜷縮油膩,乍一看就像是城內不得志的破落戶。
阿圖魯卻不敢怠慢,別看這個人不起眼,卻是紅袖在義場裡的三頭目,說起紅袖,其他城的人可能不太熟悉,落雪城的人卻是知道得清楚的,義場油水這麼足的一塊地方,僅僅只有紅袖一家買賣消息的樓子,自然襯出它的不一般。
紅袖的大頭目與二頭目神秘無比,就沒幾個人見過,但卻沒有人不會不忌憚,任憑誰知道自己今日吃了多少飯,上了多少次廁所,與哪家小姐歡好,小姐那陰私處有多少顆痣都被人瞭解得一清二楚,自然也會對人大大忌憚的。
更何況暗地裡一直有消息傳說紅袖是機絕城插在落雪城的棋子,若真有有機絕城這個號稱天下無所不知無所不曉的大情報系統作爲靠山,紅袖自然也有傲氣的資本。
紅袖大頭目與二頭目不出面,三頭目便自然而然成爲擺到明面上的最神秘人物,據說那金吳兩傢俬下里沒少和三頭目做交易,也不知道他今日爲何會出現在這地精鋪子上。
阿圖魯只作不知,好在那帶着舊氈帽的神秘人只是挑挑揀揀,選了一兩個小玩意買了拿在手上把玩,是一句話都沒說便走了,只像是尋常的客人,把個暗處窺伺的諸家眼睛都看大了也沒個收穫。
客人走後,地精鋪子該怎麼樣還是怎麼樣,等到天色漸漸暗了下來,阿圖魯看了一眼依舊在頭頂上蜿蜒而過的雪花長龍,長嘆了一口氣,招呼族人收拾東西回去李琦住處,那些探子也沒看見自己想看的東西。
一路上三三兩兩碰了面,免不了斜着眼彼此唾棄一聲,找一家勾欄行一夜雲雨,等待明日繼續監視,哪怕沒什麼事情,也得做足了樣子,也只有那一兩個心思陰沉的,纔會步履匆匆奔向自己主子的宅院。
阿圖魯帶着族人回到雪玉給李琦安排的宅子,來回晃悠了兩圈,先是去圖裡斯那裡督促他好好學習先生交給他的東西,也不知道有沒有看明白,滿意地點了點頭。 然後去找那些今日出去的地精,一起出去吃了頓飯,月上柳梢才醉醺醺地回到宅子,一回宅子倒頭就睡,自然沒人注意到圖裡斯去了一趟李琦養傷的地方送了一趟晚飯。
房間裡面佈置奢華典雅,卻又簡潔大方,便是最挑剔的人到了這裡也要由衷地讚歎一聲這大巧若拙的佈置,李琦卻沒有什麼太明顯的感覺。
如籠中鳥在房間裡關了二十天,他卻沒有感覺到有多麼的氣悶,一朵金蓮被他當成戒指一般纏在了手指上,不過二十日,李琦對金衣紫心蓮的控制比較之前已是出神入化了許多。
那金蓮縮成蓮子大小,在李琦指骨上曳曳綻放,手指擺動之間,自有金輝芳華隨之拉扯。
白天恢復傷勢,修養精神力,順便練習控制這個自己現在最得心應手的殺手鐗,晚上的時候自然也會有事情讓他煩神勞心。
那張棗紅四方桌子上,那件圓滾滾的碧瓷茶壺並四隻白釉薄瓷杯已經被挪到了一旁,李琦面前擺着一張摺疊過的素白箋紙,箋紙上面密密麻麻寫着李琦這些日子一直想要了解的事情。
他看完箋紙上面寫的東西,又細細想了一下,並無遺漏,手掌一翻,一尾細小的火焰自指尖冒了出來,把那箋紙燒了個乾淨,雖然火球術與雷擊術已經融成了金衣紫心蓮,但只是隨手控制空氣中游離的火元素,拈出這麼一朵小火苗,李琦還是能夠做到的。
他一隻手託着自己的下巴,貓一般眯着眼睛,另一隻手無意識地在書桌上面有節奏地輕輕敲着,腦子裡思考着若是師兄在這裡的話,面對這種情形會怎麼做。
過了半晌,他似乎有了決定,敲指的手輕輕一拍桌子,眉頭自有一股戾氣噴發出來:“那蘇老農是想借着我的手幫他這次大忙無疑了,依哥之前的性子,纔不會去蹚這趟渾水,只是你們坑雪玉師姐也就算了,師姐想要秋後算賬,我不管,但你們不能這麼坑我啊,除了師兄,還沒人敢坑過我呢。”
他眼中光芒璀璨,自語喃喃:“再說了,陳叔死得那麼壯烈,卻是死在你們這些小人手中,我是替陳叔不值的,師姐要考慮平衡,我不需要,陳叔的仇,我來幫你們報。”
房間裡面空無一人,牀鋪上趴着一隻昏昏欲睡的貓,貓頭上坐着一隻藍色花精靈,他擡眼看了一眼外面,嘆了一聲:“夜黑風高殺人夜,古人誠不欺我啊。”
一翻手,自懷中取出一張慘白的麪皮罩在臉上,李琦整個人的氣息頓時若有若無,麪皮眉心,鮮紅如血,清晰地寫了一個“苦”字。
人生苦短,不如送你早登極樂。
指尖金蓮黯淡,若有若無。 屋內殺氣肆意,沁人心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