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他媽沉啊
“他就這麼走了?”雪煙的話語裡帶着一股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的不捨與惘然。
“嗯,不走不行了,再不走的話,一旦知道他是苦字刺客,吳家是不會這麼輕易就放過他的,實際上,我想現在可能已經來不及了。”雪玉看着妹妹的模樣,輕輕嘆了一口氣。
“可是,他還沒和我道別呢。”雪煙的目光清冷,帶着哀傷。
他是什麼時候開始在自己心裡頭佔據了一席小小的位置?
已經記不太清了,也許是剛認識他的那聲“姑娘,你真美。”也許是之後迷宮中那連續七天的不眠不休,也許是逃亡落雪城的時候,對那些地精的不放棄,也許是他一個人拉着那輛小車沉默堅毅的身影。
“他怎麼就這麼走了呢?我還沒和他道別呢。”雪煙擡起頭,眼中似乎都帶着淚花:“好不容易安定了一些,我還沒帶他領略一下落雪城的風景呢。”
雪玉輕輕嘆了口氣,把妹妹摟進了自己的懷裡。
“嗚嗚……”雪煙傷心地哭紅了眼,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要哭,只是傷心到了極點。
“別哭了。”雪玉輕輕揉了揉她的腦袋:“他還給你留了一樣東西和一句話呢。”
“什麼東西?”雪煙擡起頭,兩隻手胡亂抹乾淨了眼淚,擡頭眼巴巴地看着姐姐。
雪玉把李琦留下的那封油紙包拿出來,交給了雪玉:“他說之前答應給你做一份烤雞翅膀,一直都放在心裡來着,只是沒好意思給你,這次走了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見面,他就把這個留給你了。”
雪煙呆呆地接過那封油紙包,手心感受着油紙包內的溫熱,一時間竟有些癡癡的。
小樓。
歐陽陌方從碧竹林之上散步回來,託那個未曾見面的苦字刺客的福,這些日子過來煩她的人大大減少,只有一個那個神經大條的金家少爺。
和李琦比試之後,看着李琦將那個暴起的刺客斬殺當場,琢磨了半晌,捨不得自家那塊腰牌,厚臉皮來一句平局,硬生生從她手上把那塊腰牌要了回去。
想到這裡,她便不由想起了那柄屬於那個少年的扇子,眉頭便不由輕輕一皺。
她看着窗臺邊假寐的邋遢老頭,欲言又止。
邋遢老頭彷彿能夠看穿人心,他眼睛都沒有睜開,嘟囔道:“怎麼,想把扇子送回去?”
心思被老頭說破,歐陽陌坦坦蕩蕩,也不見尷尬,她輕聲道:“這終究是別人放在我這裡的東西,他不曾來取,我卻是不可留的,終究要還給人家。”
“他都不着急,你急什麼。”邋遢老頭擺了擺手:“先收着,沒準以後還有用。”
“可是……”歐陽陌有些猶豫。
“可是什麼呀,那小子這回估計都離開落雪城了。”邋遢老頭沒好氣地說道。
“他就這麼走了?”同樣的話語,截然相反的語氣。
歐陽陌語氣裡帶着無窮的驚訝。
“不然能怎麼樣。”邋遢老頭擺了擺手,換了一個舒服一點的姿勢:“該幹嘛幹嘛去吧,別惦記這個事情了。”
歐陽陌施了一禮,蓮步輕移。
邋遢老頭含糊不清地嘟囔道:“這次就便宜你了,你出手一次,我也出手一次,能不能活着走出這落雪城,可就要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小子,我看好你哦。”
落雪城東北角。 距離主城區不遠處有一座孤零零的小堡,小堡周圍,之前荒蕪的那些村莊聚居地慢慢重新恢復生機。
這個世界,始終是普通人居多的,沒錯,每個人都可以成爲職業者,但十成職業者中,有八成都是一階職業者。
元素之森的野外對他們來說簡直就是地獄,於是便有了這些生產修者的誕生。
有了那數萬魔獸血液的澆灌,這片土地上之後日子裡長出來的莊稼,靈材只怕都會齊齊提升一個檔次。
李琦來到一座小小的村莊不遠處。
這座村莊看上去只是初具雛形,農舍不過只有十幾間,周圍大片的天地似乎都已經開墾過,不知道種的是哪種靈材。
有小堡的存在,他們的安全能夠得到極大的保障,就算魔獸再次入侵,沒有落雪城內那些所謂大人物的博弈,小堡也不會那麼輕易失守。
李琦在這裡已經坐了大半天,他感受着自己的體力一點一滴回來,感受着心臟處龍鱗果殘存的藥力潛移默化加強着自己的身軀,他看着那處小小村莊處嫋嫋升起的青煙,不知不覺便想了很多。
他的腳邊擺着一顆花白的人頭,人頭一路滾過來,似乎已經有些面目全非,李琦不以爲意。
他嘆了口氣,緩緩開口:“老陳啊,咱倆只見過一面,第一面,你就帶着其他九位兄弟的命換了我這條命,說不虧欠你,我自己心裡都覺得過意不去。”
“之前城裡發生了很多的事情,我一直也沒來得及拜祭你,原本想着,等什麼時候把吳家給滅了,到時候來拜祭你也算有個說得過去的名頭,提起來我也算幫你們報了仇,也就不害臊了。”
“只是現在看起來我還是想得太簡單了,吳家這麼一個龐然大物,想要滅了哪有那麼容易。”
“不過也沒關係,事情總是要一點一點的做的,我這次幫了紅袖,噁心了吳家一下,再加上城主府暗中施壓,還有我最後胡亂咧咧的那什麼家族,這麼多砝碼加起來,就算吳家再重,天平也該翹起來了吧。”
“不着急,我先給你們宰了幾個,雖然都是些雜毛角色,怕入不得你們的眼睛,不過沒關係,權且將就吧。”李琦踢了踢那顆已經看不出本來面目的頭顱。
“說起來,我叫你老陳是不是不太好?陳叔?陳爺爺?算了吧,人都死了,就別計較這麼多了。”
李琦笑了笑,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在戒指裡翻了半天,搗鼓出一罈酒。 “你說你這輩子沒喝過梅子酒,想嘗一嘗,看這是什麼,這可是我從吳家手裡搶過來的,事後我打聽了一下,這是你們落雪城最好的梅子酒,千金難求。”
他把酒罈封口拍開,全都澆在了地上:“只管喝,管夠,不夠的話再跟我說,大不了我去把那個宋家梅子酒的當家人給你們綁過來,天天給你們做。”
酒香四溢,在西沉的夕陽中氤氳,一如當初那十名落雪盾劍士赴死時臉上綻開的堅毅笑容。
“你說你啊,這麼厲害的一個人,老老實實當你落雪盾劍士的統領不行麼?還有你們,逞什麼能,三千落雪盾劍士呢,怎麼就偏偏挑了你們這十個死腦筋的?”
“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活着多好。”
“我活着,我還能和你們在這兒瞎扯,你們呢,死了就是死了,連個屍首都沒找到。”
“還有你啊,我記得你叫啥來着?卞志文?我當初扔給你那根短棍呢?你就這麼給我弄沒了?那可是我辛辛苦苦從迷宮裡挖出來的寶貝,現在倒好,我想找你賠,都找不到人了。”
絮絮叨叨地念叨,苦字面具放在一邊,他不像是那個殺伐果斷的李琦,倒像是一個家長裡短的尋常多嘴小孩。
夜漸漸深了,李琦拍了拍屁股,直起身子,看着那座普普通通的矮小墳塋,沉默了片刻。
“我不知道師姐有沒有來看你們,只是師姐這段時間要忙的事情太多了,師姐父親生死不知,落雪城百萬人的目光都落在她的身上呢,這段時間我看得出來,師姐瘦了好幾圈了,憔悴了好多。”
“如果還沒有來的話,你們先原諒她吧。”
“師姐不是不幫你們報仇,還是那句話,遲早的事情,不急,不過她要考慮很多,我倒是不必,我現在還是一階職業者,就能和四階職業者較量了,你們敢想象麼,等我到二階職業者,到時候,我親手替你們一個一個報仇。”
他看了一眼天上:“走了走了,時間差不多了,再不走德叔就要罵我了,老陳,你們在下面可得過好好的。”
他孤單的,小小的身影背對着那座孤墳走了幾步,突然想到了老陳死前說的一句話,背對着那座墳塋,猛地仰頭大吼道。
“下輩子做個屁的落雪盾劍士啊!你兒子做個屁的落雪盾劍士啊!跟着我混吧!”
“去你嗎的落雪盾劍士!”
“去你嗎的死戰不退!”
“你們他嗎的死了,我們這些活着的人怎麼辦!”
“帶着你們那份活下去?十條命啊!知不知道是真他嗎的沉啊!”
曠野之上,少年的話語帶着哭腔,他像是一頭孤狼,月夜下受了傷。
這一夜,落雪城主府中,雪玉抱着父親的衣服,無語凝噎。
這一夜,落雪城小樓內,歐陽陌捏着那柄摺扇,心神不定。
這一夜,落雪城外,有背重劍的壯漢一人阻攔百人。
這一夜,落雪吳家,最後一頭孤虎迴歸山林。
這一夜,有少年瘋魔,有少年成長,有少年心眼雪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