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風其實不小，但紙館和石桌作爲艾爾德溫的聖地被供在中間，即便起風，也不必擔心火焰會飄飛、點燃其他房屋。
經過大火的洗禮，即便是磚石結構，紙館也變成了一堆廢墟。
在這些坍塌倒下的建築垃圾裡面，更是不知道隱藏着多少兇惡之徒的屍體。
有的人活着爲了死，有的人死去爲了活。在這個世界，絕大部分普通人只爲完成種族延續的任務，勉強活着。另一部分人，卻把生命與人類更重要的東西聯繫在一起。
當然，艾爾德溫的這羣獵手不必說的那麼崇高。
他們就是一羣意志不堅、性格陰狠的罪人，忽然知道這個世界和從小生活的環境並沒有迎來末日之後，爲了贖罪，也爲了避免毀滅艾爾德溫，他們決心趁着沒有痛覺的時候去死。
“活不下來的，他們如果活下來，就算艾爾德溫的留痕被吸收了，其他鎮民還敢繼續生活嗎？”厄里斯坐在臺階上，等待着對面的火焰熄滅。
快了，將可燃物燒光之後，一堆石塊會讓它燒無可燒。
“大概會逃跑吧。”託賓抱着紅陶杯猜測道，畢竟，如果你明確知道旁邊的鄰居殺死了好幾個熟人，你也會想盡辦法逃走。
人類的建築一旦沒人使用，很快就會變得荒蕪，久而久之便被自然同化。獵手們不去死的話，其他忍耐自殘衝動、活下來的鎮民就要離開，他們算了算雙方的數量，自己這方人比較少。
沒辦法，只能去死了。
託賓嘆口氣，伸手在紅陶杯裡掏了掏，忽然拽出一張紙遞給厄里斯。
“這是什麼？”厄里斯疑惑地看着伸到自己面前的紙條，轉頭看到託賓示意着懷裡的紅陶杯，點點頭後將它接下。
紙面的褶皺很多，字跡潦草，甚至有點瘋狂。
按照上面記錄的信息，應該是斯通所寫。具體內容就是，讓他們拿到紅陶杯後快點讓艾爾德溫恢復正常，其他的‘工作’他們都已經做好了，不需要你們這羣外鄉人擔心。
罵罵咧咧的髒話佔據了一大半，將這些骯髒的字眼扣出來，滿篇的文字頓時縮成了短短一句。
“呵，小混混！”厄里斯不屑地笑道。
斯通在艾爾德溫是個不折不扣的街頭混混，但他有着在這裡德高望重的父親和溫和雅緻的兄長。哪怕是爲了他們，斯通也不會放棄艾爾德溫，讓一個頭腦簡單、衝動易怒的‘遊蕩者’低頭求饒，可不容易。
厄里斯昨天把他踩在腳下的時候，說過焚燒艾爾德溫的可能，結果這傢伙死後都要寫一堆話來罵他。
“上面寫着的工作，是什麼？”瑪格麗特蹲在他身後的臺階上，俯視着正好能看清紙條上的內容。
沒等厄里斯開口，莉莉絲在旁邊解釋道：“不是所有的獵手都甘願去死，如果讓那羣陰險的豺狼活下來，斯通他們的死就沒有價值。”
說着說着，少女忽然看了厄里斯一眼，感覺自己說的可能有些不對。
“我說錯了，斯通和大部分獵手決定去死，看不慣和他們一樣的傢伙繼續活蹦亂跳地活在艾爾德溫。”
厄里斯忍不住笑容，看了莉莉絲一眼點點頭：“說得對！”
內容都對，只不過一個是分析、一個是現實。莉莉絲從小跟厄里斯長時間混在一起，明顯沒有同齡人的天真，當然，也沒有圓滑世故，只不過更加冰冷理性一點。
厄里斯前世早夭，沒有經歷過‘社會的毒打’，又能成熟到哪裡去？當初那個社會，二十歲、三十歲的巨嬰都不在少數。
沒有足夠的閱歷（毒打），年齡的自然增長不會帶動你變得成熟。
但是理性......死過一次，運氣好地帶着記憶重生在這個世界，總是要比正常人多一些‘冰冷思維’。
“熄滅了！”託賓出聲提醒道。
討論紙條的三個人同時擡頭，複雜地看向升騰着一道道青煙的廢墟，巨量的石塊整齊地在地面碼了一層，即便有人沒被燒死，也被砸成肉泥了。
無痛的贖罪不知道他們滿意不滿意？
應該不會，就算沒有痛覺，血肉、神經、器官的緩緩融化、燒成灰燼，這份恐懼也會銘刻在他們的靈魂中。
“你們把留痕吸收掉吧，無痛症已經將這座小鎮折磨的夠久了。”厄里斯側着身體，看莉莉絲和瑪格麗特嘗試着用‘轉錄語言’吸收留痕。
可惜，今天兩個少女都是非酋。
不匹配的留痕從充滿古怪藝術氣息的物品，變成了恨不得有多遠離多遠的噁心之物。
“那這次歸我了。”託賓抱着紅陶杯，開始有意識地想要將留痕吸收。
紅陶杯上的黑色紋路緩緩淡化，陰冷滑膩的奇怪感覺隨着血液流動，最終融入心臟中緩緩消失。在留痕完全消失的同時，託賓也接受了新的恩賜和知識。
“‘法師’！”託賓抱着紋路消失的紅陶杯，微張着嘴巴轉過頭來。
“什麼？”
厄里斯、莉莉絲和瑪格麗特同時扭過頭，緊緊盯着他。恩賜中有一種特殊的、只出現在賢者身上，名叫‘法師’的恩賜，每一名擁有賢者資質的人獲得的‘法師’恩賜效果都有所不同。
這一條信息，是厄里斯和莉莉絲從真理一族的長者——威爾斯那裡得知的。
可惜的是，威爾斯和他們一起前往北地王都，在一晝夜的劇變中，尤薩王、大賢者瑪爾林、王都賢者奧斯汀和大量守備英雄戰死，威爾斯也沒有了消息。
據情報，瑪爾林擁有的‘法師’恩賜名爲‘夢妖’，使他率領數千普通人在赫啓森林中平地建立起白塔城。威爾斯的‘法師’恩賜名爲‘真理’，具體的能力只有他自己明白，但在厄里斯看來，有着接近心想事成的效果。
曾經在他的呵斥聲中，禁錮過由人類扭曲而成的怪物，收納過籠罩一座小鎮的迷霧。
王都賢者奧斯汀也有自己的‘法師’恩賜，可惜效果未知。曾經遇到的鄉野賢者維恩，能夠製作‘萬靈藥’，名爲‘黃金蜂蜜酒’的藥物能夠治癒疾病、解除毒素，即便是神秘學相關的瘟疫，也能祛除。
每一個擁有賢者資質的人，都有可能吸收留痕得到‘法師’恩賜，這是莉莉絲他們這種通過‘轉錄語言’得不到的優勢。
“是什麼？”厄里斯急切地問道。
“防護術......爲自己的身體提供保護，包括火、酸和窒息，每天可用十秒。”託賓努力地露出笑臉，但那一抽一抽的肌肉讓這個笑容表現的很怪異。
他的恩賜，火焰之袍、午夜復原術、惡意察知、防護術，全是爲了保命的啊。
平平無奇的‘防護術’，怎麼看也比不上‘夢妖’、‘真理’這種神奇的恩賜，甚至在泛用度上也比不過‘黃金蜂蜜酒’。
託賓很失望，莉莉絲和瑪格麗特覺得很好用，而厄里斯，他睜大着眼睛想要吐出一句——‘無敵’？
十秒的無敵坐實了託賓的盾手位置，哪怕是強大到超乎想象的怪物，也能依靠身體擋住十秒的時間。
“‘防護術’先不說了，我得到了草藥學的知識，非常有用！”託賓興奮地說道：“我現在知道很多植物的特性，它們有的可以讓我們快速止血、有的可以振奮精神，還有的能刺激我們的身體，比如白塔城旁邊的那些‘蛇木’。只要有足夠的材料輔佐，能將它的毒性降低，服用後就能讓我們短時間裡更加強壯、迅捷！”
蛇木，是白塔城衆所周知的劇痛植物，誤服後會表現的特別興奮，然後迅速身體衰竭導致死亡。
按照託賓的說法，他能製作一種類似興奮劑的東西......或者說，腎上腺素？
“有害嗎？”厄里斯問道。
這種類似腎上腺素的藥物對身體有沒有害，基本上不需要多說。但新知識草藥學的價值肯定不止一個腎上腺素，止血、治療疾病、興奮劑、營養劑，託賓以後除了盾手以外，還能擔任白塔城的‘巫醫’。
算是彌補了身邊醫療資源的缺失，雖然唱詩班的治癒效果也不差，但總不能帶着十五個孩子去詭異爆發的地方。
“有一點，我會把它降至最低！”託賓信心十足地說道，他好像是在爲彌補自己‘法師’恩賜的效果不足，竭力說明草藥學知識的好處和用途。
“草藥，那些植物之間的配合有什麼條件或公式嗎？”厄里斯沉思了一會，追問道。
“好像有......”
託賓變得有些支支吾吾地說不出來，等他梳理完腦海裡的草藥知識後，才發現並沒有。各種植物的特性，他很瞭解，但對於相互配合、製作成藥劑卻是一種本能，大概是草藥知識的灌輸中給予了他這種天賦。
“將草藥知識譜寫成書，交給唱詩班的學堂進行教學，藥劑的配置必須標明植物名稱、份量和先後加入的時間，同樣記錄成書。”厄里斯囑咐道。
在這個還有些懵懂的世界裡，沒人會比他更知道知識記錄與普及的重要性。
這個世界裡的醫師實在是太少了，託賓從留痕中得到的詳細草藥知識，可能會催化出一大批擁有‘專業’知識素養的醫師。
等回到白塔城、讓託賓把草藥知識整理出來後，厄里斯還準備製作印刷用的木板......那種直接印成書的陽刻，他不會，但直接陰刻成反字他覺得自己沒問題。
除了唱詩班的學堂需要教授這些知識外，騎士院的那些學員們也可以適當學習。
從前世帶來的知識揣測，這個世界的草藥學說不定能製作出增強氣血、輔助錘鍊身體的藥劑，而且，總不能讓託賓整天泡在中央白塔當後勤部長吧！
“也就是說，我準備好配方，止血藥和蛇木藥能讓別人配置？”託賓高興地問道。
畢竟除了新得到的草藥知識以外，他還擁有‘武器製作’恩賜，沒人能想象他縮在中央白塔手搓特殊弩箭、大型弩的時光。
可惜特殊弩箭不能交由別人製造，但好在草藥學也不會爲自己增添更多的繁複無趣的工作了。對於藥劑配方的研究，他還是挺有興趣的，大量的植物特性在他腦海裡沉浮，進行挑揀、選擇、製作出對人類有益的藥劑，總的來說趣味更多。
“交給你了，不過，我們先回去吧。”厄里斯扭頭看了眼還在冒煙的廢墟，在那羣傢伙的頭上，他們還是不要高興的亂跳比較好。
起碼，尊重點他們。
當獵手在艾爾德溫絕跡之後，返回、尋找優拉的路就變得平靜多了。
最終在優拉家的廢墟旁邊，銀髮的小女孩不聲不響地從陰影裡走出來，拽了拽還在找她的厄里斯。
不用說，厄里斯也被嚇了一跳。
這些擁有賢者資質的人吸收留痕、得到知識後，往往還會得到一些匪夷所思的天賦能力，比如說優拉對於隱藏自己的天賦。對於環境的選擇和對自身的控制，不是獲得知識就能辦到的。
託賓也一樣，翻滾、武器相關、草藥學，都有着一些與之有關的天賦或本能被增強了。
然而，身懷模板系統的厄里斯和本就不是人類的莉莉絲，完全不需要對這些感到羨慕。就算是看起來平常的王女，瑪格麗特，也有自己的優勢。
如果去除厄里斯和莉莉絲這兩位‘非人’，瑪格麗特的身體資質最好，十五歲就擁有了英雄級的力量、速度和體質，就連劍術也達到了‘百戰’。相比於曾經讓他們驚豔的華爾秋，瑪格麗特的資質更強。
“沒有意義，‘轉錄語言’帶來的恩賜普及後，英雄遲早會消失的。”瑪格麗特微笑着說道。
就像面對槍炮衝鋒的‘古板’騎士一樣，在槍炮和恩賜的面前，英雄的力量、速度和體質，可能會被輕鬆追上。你多年的努力，可能反抗不了子彈或炮彈，可能一道恩賜就能讓劍士的身體變得比英雄還要強大。
但她沒有感到不甘，從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就知道她是純粹的王女，身上只有傳承自父親尤薩王的責任。
只要能讓領地變得更好，把夢想交給別人、還是讓多年錘鍊身體帶來的成果變得一文不值，都可以！
“別瞎說！”厄里斯打斷了她的崇高笑容，瞥了她一眼。
你認爲是恩賜劍士好，還是擁有恩賜的英雄更強？
最明顯的力量和速度、體質暫且不說，人類的劍術技藝同樣不能忽視。而在前世，人類的身體與格鬥技巧完全能和槍炮結合在一起，怎麼可能讓一者完全壓倒另一方？
但相比於需要資質的英雄，恩賜劍士應該會在他們的努力下變成主流，提高人類的整體力量。
厄里斯自認，他不想成爲王，特別是跨坐在火藥桶上的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