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斕的夜,一夜無語的別墅,似乎對於這一夜的激流暗涌一無所知。
刪掉手機僅剩那一條一切順利的短信,九爺起身走向衣櫃,那裡放在每天吳英所給他準備的衣物,今天黑色的西裝所配的卻不是白色的襯衫,而是那一件棕色的毛衣。
九爺微微笑了笑,看着自己光着膀子上大大小小的刀疤,那些痛的傷口只教會了他一樣東西,那就是這個江湖到底是一副什麼模樣。他穿上這合身的毛衣,穿上黑色的西裝,然後轉身下了樓。
桌上的早餐早已經準備好,在外奔波了一夜的恭寬跟王焚玉仍然沒有回來的意思,他剛剛坐下,那個女人就爲他整理了整理西裝,看似不經意的說道:“還算合身嗎?”
九爺點了點頭說道:“暖和。”
這個中年女人臉上出現一絲的微紅,然後喃喃道:“趁熱吃。”
九爺也沒有客氣,開始狼吞虎嚥起來,直接解決了這兩人份,然後就這樣坐着她收拾着桌子上,看着這個因爲常年操勞而駝了背的她,一張因爲不注意保養已經變成黃臉婆的臉,卻對於這個男人來說最耐看的東西。
她洗過筷子碗碟,然後依依放到原位,最後把這桌子擦到如初般光亮,才停下了手上的動作,不厭其煩的開始招待自己所養的那幾株不算名貴,但是卻傾盡了她無數心血的花花草草,完全把這幾盆花當成了自己的孩子。
而九爺,只是坐在桌前看着她,最終開口說道:“有二十多年了吧。”
她微笑道:“丙鑾跟青荷都這麼大了。”
“真的辛苦你了。”九爺把煙盒放到了桌上點燃說道。
她沒有回答,只是微微搖了搖頭。
“這輩子,我對不起很多人,但是真正讓我愧疚的,唯有你。”九爺語重心長的說道,這是他二十多年都在極力避諱的話題,但是偏偏在這麼一天說出口,或許某種意義上,他認爲這一次他如果不說的話,或許是真的沒有機會了。
吳英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有些微愣看着魏九,然後開口說道:“都這麼多年過去了,你說這些還有意思嗎?”
九爺看着吳英的眼神,一瞬間發現或許是他太過無趣了點,他深深吸了一口煙說道:“等恭寬回來,他送你出城,永遠都不要回來。”說着,他把一張銀行卡放到了桌上。
她傻傻的看着他,儘管她料到會有這麼一天,但是等到這一天真正來了的時候,她還是做不到坦然的面對這一切,她只是聲音顫抖的說道:“魏九,我不會放過你。”
“我從未求過你放過我,也從未奢望過,我這個無可救藥的混蛋的禍害了你一輩子,現在我不會說什麼狗屁話,讓你拿着這些錢去尋找新的生活,我只是希望你能夠等我,等我活着去見你,然後不管付出什麼代價,就算綁着你我也要跟你結婚,從二十五年前你是我的女人,現在也要是。”他吐出那一口氣煙,用極其平靜的語氣說出這麼一番話,卻讓那個女人一時淚流滿面,或許她已經等了這句話太久太久,這是一種由愛生出的恨,又由恨生出的愛。
“魏九,你就是一個混蛋。”她哽咽的說道。
聽着她對他的罵,他卻是笑了,起身摟住這個顫抖的女人,然後開口說道:“可是你還是愛上了這麼一個無可救藥的混蛋。”
她打着魏九的胸口,推開了魏九的過分之舉,然後紅臉說道:“少來這麼一套,我還沒有真正原諒你呢。”
魏九笑了笑,然後隨便拉了一張椅子說道:“就當最後一次聽我的,現在老老實實的離開。”
“至少也該告訴我發生了什麼。”吳英紅着臉說道。
“事情很複雜,甚至我也不能保證錦城華府是絕對安全的。”魏九摸過煙盒,本想要再次點燃一根,但是卻被吳英給瞪了一眼,他本能的放下煙盒,叼起一根牙籤,他喜歡說話的時候嘴上帶着什麼。
“這麼嚴重?”吳英一臉擔憂的看着魏九,這個男人總是默默承受着一切,她怕那一天這個已經蒼老的男人會只撐不住倒下。
魏九一點鄭重的點了點頭,然後說道:“熬過這麼一場風暴,我會去找你,然後退出這江湖。”
她就這樣深深看着魏九,因爲她對於這個男人太過太過了解了,至於於知道這個男人所說謊時每一個神情最細微的變化,她搖了搖頭說道:“是不是,無法活着挺過去了?”
魏九挺過這無比刺耳的一句,卻是一臉格外自然的說道:“說什麼不吉利的話,我怎麼可能會死,當年多少風雨我都挺過來了,我這命硬的很。”
但是說着說着,她卻再次紅了眼眶,她怎麼看不出他眼神之中的逞強與倔強,她只是單純的心疼這麼一個對她來說無法原諒的混蛋,即便是死都不願說出口的傢伙。
“哭什麼,我是絕對不會死的。”魏九一臉不耐煩的說道,似乎完全看不出他演技的破綻。
她揉了揉眼,收起所有的淚水,或許是她知道現在需要爲這個男人付出什麼,她開口喃喃的說道:“我等你,一生都等你,但不會原諒你。”
魏九深深的點了點頭,他收起煙盒起身,這個莫名給人一種偉岸感覺的男人看起來孤傲無比,就好似那崖上的鷹,他走到她的身前,發出了那最溫柔的聲音說道:“如果,如果有那萬分之一機率,億萬分之一的機率可以讓一切重來,我都會選擇回去,但是現實的生活,哪裡有那個機率。如果,如果可以重新再來一次,我一定不會再走這條路,一定不會讓你成爲那個唯獨犧牲的人,我們會結婚,會生子,會被生活的折磨的體無完膚,儘管如此,可能那時的我會抱怨自己的生活,會抱怨你的菜是鹹了淡了,但是絕對不會後悔,絕對不會像是如今這般活着人不人鬼不鬼。”
她只是靜靜的聽着,慢慢攥住了他那雙無比粗糙的手,她知道這個男人一直在苦苦承受着什麼,她一時莫名痛恨這個自己,明明比任何人都要怨恨這個男人,但是偏偏看到他現在的樣子,還是心疼了。
“一定要來接我,否則我真的不會原諒你了。”她伸出那隻粗糙無比的手,慢慢摸向這個男人的臉,有些坑坑窪窪,有沒有刮乾淨的胡茬,卻是那很熟悉很熟悉的溫度,熟悉到她忍不住想要沉溺其中。
魏九握住這隻手,默默點了點頭說道:“等我,不管如何都要等我,我這個人可是自私的很,一點也不希望你愛上另外一個人。”
聽着這老掉牙的情話,她一時臉微紅,搖了搖頭說道:“這一生,已經不會再愛上第二個人了。”
魏九笑了,笑容之中有着一種似乎塵封了多年的幸福感。
王焚玉已經站在了門口,他呆呆的看着這麼一幕,一時感覺心被揪在了一起,他多麼希望替這個男人出席這麼一場大壽,但是他不能,永遠都不能,他只能夠清一清嗓子。
九爺聽到了王焚玉的動靜,他在吳英耳邊說道:“對不起。”
說完,他不管她的表情如何,轉身大步離開,沒有回頭,走的格外格外的瀟灑。
而那個女人,只是愣愣的站在原地,腦中回想了他那一句不知道說了多少遍的對不起。
她慶幸的是,雖然她在某種意義上沒有成爲這個男人的一生所愛,但是成爲了他的一生所愧。
九爺坐着那一輛老紅旗離開這錦城華府,最後他轉過頭深深看了一眼錦城華府,曾經他無比嚮往的地方,他一生的終究理想,無疑就是成爲如今現在的體面人,住在這非富即貴的錦城華府,但是爲什麼,他現在只要逃出去這錦城華府。
這一種體面,囚禁了他的所有靈魂跟幻想,讓他每一步都走的格外的艱辛,都走的格外的累。
如今,似乎他終於要解脫這一切了。
“九爺,那一邊已經安排好了。”王焚玉開口說道,聲音聽起來摻雜着一些牽強的東西。
魏九默默點了點頭,他似乎看出了已經跟了他有些年頭的王焚玉的心思,他開口說道:“不甘心?”
王焚玉並沒有否認,用力點了點頭說道:“打心眼裡覺得不甘心,我從未想過會是這麼一個結局。”
魏九看着王焚玉,一臉深味的說道:“你真的以爲我會死?”
“難道你不會嗎?”王焚玉話鋒一轉的說道,雖然這一句話在九爺面前說出很是不敬,但是他已經着實忍不住了,他不想就這樣眼睜睜的看着魏九往這麼一個火坑裡跳,他出來做事雖然是爲了錢,但是跟在這個男人身後,他總覺得找到了一些比起身家性命更加重要的東西,所以他比任何人都不希望魏九這麼一座大山倒下。
魏九笑了,拍了拍王焚玉的肩膀說道:“我魏九,可不會這麼不明不白的倒了,否則還不被人笑掉大牙?”
王焚玉看着九爺的笑臉,卻怎麼都笑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