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不光光是這一種陌生的感覺讓郭銀鈴無法入眠,還有她很清楚,有人會來見她,而且不止一個。
果然如她所想象的一般,敲門聲傳來,她從牀上慢慢坐起。
這時對方見久久沒有迴應,再次敲了起來,這一次聽聲音,要比上一次更加急促。
她走到房門前,深深吸了一口氣,已經做好了無論是何人,都正常面對的心理準備,但是等她緩緩打開房門看到雙眼通紅的許倩後,郭銀鈴只感覺本來堅固的心被猛的抽了一下,讓她有幾分喘不過氣來。
“銀鈴,老爺子沒有把你怎麼樣吧?”早已經哭花了妝容的許倩一臉擔憂的說着,看得出來她在抑制着自己的情緒,這一生並沒有經歷過什麼大風大浪的小女子,脆弱而又讓人心疼。
郭銀鈴看着許倩,自己的母親,這個不強勢但總是給予她郭家不曾給予她溫柔的女人,恰似碰到了心中最柔軟的地方,她喃喃道:“媽,我沒事。”
在聽到郭銀鈴喊她一聲媽後,許倩終於再次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就這樣在門口一把抱住銀鈴,哭成了淚人,哽咽着說道:“答應媽,不要再鬧了,只要你安穩嫁到李家,媽什麼事情都答應你。”
本來在聽到前半句後,郭銀鈴感受到一股暖意,心也漸漸收緊,但是在聽到後半句話,她的表情慢慢凝固,那本來溫暖的心,再次冰冷起來。
矯情到無情,如果她在這個時候輕易的答應,她就不會郭銀鈴,就不會離開這個家三年了,她輕輕推開身材嬌小的許倩,伸出變的有些粗糙的手擦去許倩臉上的淚跡,喃喃道:“媽,某些東西,揮之不去。”
許倩緩緩握住郭銀鈴有些粗糙的手,端詳着郭銀鈴的臉,一臉的心疼,她咬着嘴脣說道:“難道還不夠嗎?”
“遠遠不夠。”她偏執的說着,明明知道這一句也許會徹底傷了許倩的心,但她還是義無反顧的說了,此刻郭銀鈴有些痛恨自己,痛恨自己的無情,痛恨自己的自私,但儘管如此,她還是這般做了,因爲如果此刻她妥協的話,那麼她的人生,又算得了什麼呢?
這個世界,總是會有一部分,寧願鑽牛角尖也不願隨波逐流,也許這麼一小撮人會被罵着傻子,會成爲所有所謂正常人眼中的異類,也許不僅僅會傷害自己,還會傷害自己身邊最過重要的人。
他們不是不明白,不是不知道被人戳脊梁骨的疼痛,更不是傻子,但爲什麼會在明明知道這一切的情況下義無反顧呢?那註定是那些只會在人羣之中咒罵與諷刺的人們一生都不會了解的。
擁有靈魂的人,總有一天,會找到勝於自己生命的信仰,而在這時代洪流之中頹廢迷失墮落的人,最終最有乾枯的驅殼,宛如行屍走肉。
用二十歲死亡七十歲下葬這一句話來形容,再恰當不過。
許倩慌了,她不知道一向是善解人意懂事的郭銀鈴到底在什麼時候變成了這種模樣,她認爲郭銀鈴中了魔,哭泣着說道:“這一次,你要是再任性,郭家可會...”
許倩還沒有說完,郭銀鈴就用手扶住許倩的肩膀,似是怕許倩隨時會暈倒,她用無比平靜的表情,無比冷靜的語氣說道:“我不怕。”
許倩傻了,她失聲說道:“爲什麼?爲什麼?”
“因爲我啊,是一個傻子,媽,關於這麼一點,你是不會明白的。”郭銀鈴突然微笑着說道,那是一個三年貧苦三年折磨並沒有改變分毫的笑容,仍然如同當年那般簡單與純真,縱然她已經枯黃,但她仍然是那個一隻追求着自由,從來都不會妥協的鳥兒。
而在整個郭家,整個京城,整個江湖眼中,這一隻鳥兒,卻成了一隻永遠都飛不過滄海的蝴蝶,何其可悲。
許倩無比驚訝的看着郭銀鈴臉上洋溢的笑容,她似是察覺到了什麼,她終於明白,爲什麼郭銀鈴在苦苦煎熬着,因爲當年,她也曾想過抗爭,但最終還是沒有邁出那麼一步,而如今再次是相同的命運,郭銀鈴卻義無反顧的做了。
“銀鈴,在你眼中,媽肯定是最懦弱的人吧...”許倩有些失神的說着,她怎麼不明白這一切,只不過在逃避着,她不願面對那麼一個過去,那麼一個錯誤。
某些事情,也許從第一步起,就錯了,所以纔會造就這麼一連串的錯誤。
郭銀鈴卻微微搖了搖頭,慢慢摟住這個女人,這個給予她所認爲真正確的三觀,要以溫柔方式面對這涼薄世界的女人,她怎麼能夠說錯誤,因爲她,把所有的愛,都給予了這個家,儘管她只是如同一葉浮萍。
“媽,在我心中,你是最偉大的人,只不過我這個不孝的女兒,讓你受苦了,而且往後可能會繼續讓你受苦下去...”她躺在許倩的肩膀上,感受着這當年一般的溫暖,用最溫和的語氣說着。
許倩輕輕撫摸着郭銀鈴的後背,喃喃着說道:“誰讓你是我的女兒呢...”
“讓我再任性一次,這一次,也是最後一次,這一輩子我也就任性了這麼兩次。”她用微弱的聲音說着,鬆開許倩,然後在許倩一臉心疼到極點的眼神之中,默默關上了門。
也許,許倩默認了這一切,她也知道,同樣知道此刻許倩的心如刀絞,她更知道,此刻她心中所泛起的悲傷,讓人窒息,雖然她更想要跟許倩多待一會,但是她很清楚,她需要跟許倩保持距離,即便是有那麼一絲可能性,她都不願再拖累這個家,都不願讓身邊的人再因爲她受到折磨。
似是一個連環殺人犯心中最後一絲的理性。
而諷刺的是,郭銀鈴打心眼裡害怕,自己會在許倩的溫柔之中動搖。
壞人,不折不扣的壞人,便是自己,她從來不反駁,因爲從心底,從三年前,她就這樣認爲着,所以萬劫不復也好,萬人唾罵也好,她都認爲那是理所應得的,所以也在朝那個方向走着。
許倩久久站在原地,面對着郭銀鈴的決然,因爲她明白郭銀鈴的感受,所以她從未對郭銀鈴惡言相加,因爲她從一開始,便明白,自己改變不了什麼。
但所所謂的一個江湖,似是連這一對母女最後的溫存都不願給。
許倩輕輕離開,在走廊的另外一邊,一向是不怎麼抽菸的郭伯俊在等待着,見滿臉淚花的許倩走過來,他大體也知道許倩的相勸,並沒有任何效果,板着臉說道:“整天就是哭哭啼啼,有用嗎?你改變不了她什麼。”
雖然郭伯俊說的很是冰冷,但是許倩很明白,郭伯俊其實在心中,也在心疼着,老夫老妻這麼多年,許倩太過了解郭伯俊的脾氣,看似郭伯俊在嫉恨着郭銀鈴毀掉了自己的前程,自己在郭家的地位,但是許倩明白,郭伯俊所真正痛恨的,並不是郭銀鈴,而是這個郭家。
只不過因爲自己的立場,所以郭伯俊唯有把心中所有的憤懣,發泄在郭銀鈴的身上,他不得不甩出那個耳光,因爲後面,有太多人看着。
儘管他是銀鈴的父親,但是他不能站在郭銀鈴的身後,甚至不能爲郭銀鈴鳴一句不平,他必須站在郭家的立場,永遠都不能站在郭家的對立面,即便是親眼看着郭銀鈴跌入這麼一個萬劫不復。從最開始他便扮着一個紅臉,而且一生都拿不下這麼一個紅臉。
“老郭,你就不能過去說說好話?怎麼說銀鈴也是你的女兒,你就甘心眼睜睜看她跳入火坑?她的性子你也清楚,她能相安無事的嫁出去?”許倩雖然知道郭伯俊的立場,但還是忍不住拉住郭伯俊的手說着,儘管這可能讓郭伯俊徹底喪失在郭家的話語權,但哪怕是有一絲拯救銀鈴的機會,她都願意嘗試,現在她並不是什麼郭家夫人,而僅僅只是一個想要保護自己女兒的母親罷了。
郭伯俊聽着,表情非同一般的陰沉,他怎麼不想這樣做,但是他很是清楚,這一次郭銀鈴不會有任何餘地了,郭家不會給予她一個餘地,京城更不會給予,畢竟現在有太多人等着看郭家這麼一個笑話。
“以後這些話就不要說了,無論怎樣,都是她咎由自取。”郭伯俊冷着臉說道。
“可是她畢竟是...”許倩一臉的於心不忍,苦苦哀求着,這個從來都不會跟自己男人唱反調的小女人,在這個時候異乎尋常的堅定。
郭伯俊直接打斷了許倩的話,然後一字一字說道:“如果可以,我寧願沒有這個女兒。”
許倩愣住了,她看着也許是有口無心的郭伯俊,身體在顫抖着,似是不願接受這麼一個冰冷的現實,憤然轉過身離開。
“你想做什麼,單獨去見老爺子,你就不怕牽連到青山的前程?”郭伯俊看着下了莫大決心的許倩,用無比淡然的一句,便攔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