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武行之中便傳出陣陣喝聲,一羣孩子在雨露下,鏗鏘有力的打着劉家拳,而揹着手的劉傲陽出現後,這些稚嫩的面孔露出格外敬畏的表情,對於這些從被收養的孩子來說,劉傲陽便是他們心目之中的老神仙。
縱然劉傲陽心中滿是苦澀,但是看到這些清澈的眼睛之中,他還是努力擠出一絲笑容,環顧着這一羣孩子,似乎這是這江湖最後一批武夫,他不知道他爲這一羣孩子所選擇的路是對還是錯,至少這一羣孩子已經上路。
等到撞到南牆之時再回頭,總好過在原地踏步上一輩子。
在教拳的漢子衝劉傲陽鞠了一個躬,一臉尊敬的喊了一聲師傅。
劉傲陽微微擺了擺手,意識繼續,然後一個人邁過高高的門檻,進入武堂,在自己最常坐的地方坐下,表情有幾分蕭索,然後是落寞。
腦中所迴盪的,仍然是跟郭野槍那一通電話內容,特別是面子與裡子兩字。
一個女人走進武堂,正是嶽百花。長髮已經紮了起來,也不再是昨日那活動不方便的白色旗袍,而是一身很復古的打扮,麻衣布鞋,好似那個戰亂年代女子服飾,但她似乎能夠駕馭任何服飾,這一身冷色調的衣服穿在她的身上,外加那長長的馬尾與絕美的容顏,給人一種格外有氣質的感覺,好似不識這江湖人情世故一般。
當然也正是這麼一片人情世故孕育出這麼一個女人。
劉傲陽對於換了打扮的嶽百花似乎並沒有太過在意,他只是對其淡淡的說道:“郭野槍進京了。”
嶽百花聽着,表情一皺說道:“爲了這個面子?”
劉傲陽默默點了點頭。
嶽百花下一刻突然微笑的說道:“我倒是有幾分羨慕這個年輕人,但也有點同情,雖然這所有重擔都壓在了他的身上,奈何背後有着你們這幾個虎人,他想要死,都難。”
劉傲陽聽着,卻感覺這一句更像是諷刺,默默說道:“其實想死,卻死不成,纔是最難。”
嶽百花聽着這無比刺耳的一句,或許這纔是她真正想要表達的東西。
一通電話響起,並不是打給了劉傲陽,而是來自於嶽百花的衣內,她從麻衣內側拿出手機,給一種濃濃的違和感,而等她看到來電號碼,卻是一臉不妙的對劉傲陽說道:“小九那邊來的電話,看來是出事了。”
劉傲陽聽過後表情凝重起來,有幾分難以置信的說道:“擎宇也在那邊,他都拿不下?”
“這誰都說不準?你別忘了,這京城可不光光唯有郭家想要他的命,而且就算是郭家,也有擎宇都吃不下的存在。”嶽百花仍然淡淡的笑着,臉上雖然有着兩個酒窩,但是那笑容着實讓人不願用魅力這個詞彙去形容,如同剃刀一般的冰冷,也不算這麼恰當,或許僅僅只是滄桑。
她接通電話說道:“出事了?”
“百花姐,出事了,我找師傅。”小九在電話那邊很是急促的說道,因爲他唯有嶽百花的電話,所以也只能夠打給嶽百花。
“有事慢慢說,天塌下來了還不成?”嶽百花說了這麼一句,然後便把手機遞給了劉傲陽。
劉傲陽接過手機,然後按下了免提,把手機放到桌上說道:“擎宇沒有跟你在一起?”
或許是因爲嶽百花最後那一句,小九深深吸了幾口氣,讓自己情緒慢慢平復下來,然後才說道:“師哥拿不下那傢伙。”
僅僅是這麼一句,便足以這事態何等的嚴重。
“人死了沒有?”劉傲陽雖然表情沉悶,但是聽起來聲音並沒有一絲慌亂。
“沒有,不過師哥被撂倒,也只是時間問題。”小九說着,時不時盯着那戰場,此刻早已經成爲了熱鍋上的螞蟻。
“對方多少人?”劉傲陽問着。
“一個。”小九吐出這麼兩個字。
劉傲陽微眯起眼睛說道:“給我一個地址。”
“鳳凰廣場小花園,師傅,你最好快點派人過來,我也不知道師哥還能夠撐多久,我覺得我最多最多隻能夠爭取五分鐘的時間,又或者三分鐘。”從小九那有些絕望的聲音之中,似乎便可以清晰的感覺到對方的強大。
“別丟了命。”劉傲陽留下這麼一句,便直接掛掉了電話,然後直接從座位上起身。
“怎麼?”嶽百花看着起身的劉傲陽說道。
“看來我這老骨頭,還有點用處。”劉傲陽打了打袖上的灰塵說道,雖然這武行最不缺武夫,但是一個連馮擎宇都脫不住的存在,派多少人過去,也只是當炮灰,真正能夠獨當一面的,又恰恰好都不在。
所以劉傲陽知道該自己動手了。
“你就不怕丟了最的顏面?擎宇都拿不下,你這個被醉三手腐蝕的三成功力都打不出來的身體,能夠過的了這麼一號猛人?”嶽百花似乎格外看不好這個被稱爲京城三大武師的老人,或許是因爲她這兩年片刻不離劉傲陽左右的原因,所以她太過太過知道劉傲陽的身體已經到了什麼狀況。
劉傲陽則坦然面對嶽百花的嘲諷,不緊不慢的說道:“我這麼一個老骨頭,還在乎什麼顏面?我只是一個裡子,這裡子上無論沾了多少血,都沒有人在乎。”
嶽百花聽到這麼一句,那本來看似對一切都不在乎的表情有些爲之動容,她一隻手放在了劉傲陽身前,然後說道:“欠我一個人情。”
劉傲陽看着這個身上一瞬間迸發出磅礴之氣的女人,這一種氣勢,即便是在這京城鼎鼎有名的梟雄,都無法到達,而且誰能夠想到,這一股滔天殺氣,來自於一個女人。
有一種心疼,叫做軟弱到讓人心疼,但同樣有另外一種心疼,那便是強大到讓人心疼。
劉傲陽很明白嶽百花的意思,所以問道:“過的了?”
“不過過的了過不了,至少比你這個老頭子還中用幾分,當年,馮擎宇拿不下的,我拿下了,現在馮擎宇拿不下的,我拿拿試試,如果真拿不下,對於我這麼一個女人來說,似乎也不算丟人。”她臉上是一種讓人覺得雲淡風輕塵埃落地的笑容,但是又給一種格外矛盾的感覺。
那其中,還有着一種激流暗涌。
劉傲陽慢慢坐下,然後說道:“我會讓百川也往哪裡趕,至少你過不了,身後還有着人,想不到最終我還是欠了你人情。”
她笑了,當然沒有固執到拒絕這個老人的好意,而是瀟灑的走出武堂,只不過還不忘留下那一句。
“你所欠我人情,還算少?”
這是讓劉傲陽無奈到極點的一句,卻又無力反駁。
---
看似一如既往與世無爭卻成爲了戰場的小花園。
馮擎宇半跪在地上,只感覺五臟六腑都移了位,他強忍着這一種痛苦慢慢站起身,看着硬扛下他這麼幾拳好似沒事人一般的周暗花,而自己僅僅吃下了一拳,便感覺有幾分氣絕,這巨大的落差,讓馮擎宇再次想起多年前的恐懼。
也正是畏懼這一種恐懼,他纔不斷的變強,但奈何某些高山,似乎是他磨鍊一輩子都無法跨越的,顯然眼前的周暗花算是一個。
絕望的是,在他倒下一刻,還需要再堅持二十分鐘,這對於他來說,可能是拿命都做不到的事情,他用餘光瞥了眼已經躺在地上失去了行動力大口大口喘氣的阿濱,心中在計算着什麼,似乎現在他唯一能夠做的,也便是守住這不斷流逝的時間。
“還打?”周暗花倒是一點都沒有步步緊逼的意思,而是不斷活動着手指說道,是那一隻剛剛跟阿濱對拳的右手,好像那一拳,也讓他有幾分無法適應,當然阿濱跟他比起來,只能用慘淡來形容了。
馮擎宇默默點了點頭,然後說道:“這纔剛剛開始。”
周暗花皺起眉頭,感覺到了這是馮擎宇的逞強,似乎是明白了什麼,然後冷笑道:“不妨告訴你,你再搬過來誰,下場都是一樣,不過就你這身體狀態,能撐到救兵趕過來?”
這個不苟言語的男人卻笑了,而且笑的極其的張狂。
“我想試試。”
在他吐出這四個字之後,周暗花早已經消失在原地。
馮擎宇也吐出一口血水,面對這一條窮兇極惡的狼,心中哪有任何動搖,猛的迎了上去,因爲兩人體型,所以都是貼身肉搏的路子,所以一時戰成了一團,拳拳到肉,或許有後退,但不曾有倒下。
這是最原始的肉搏,看起來雖然並沒有多麼大的觀賞性,但是總給人一種極其壯烈的感覺,因爲他們似乎連對方的名字都一知半解,乃至沒有任何恩怨,卻需要以命相搏。
或許,這便是武夫,一種信奉着拳頭,卻從來不由自己所活的存在,沒有人會祭奠這種人,甚至沒有人懷念這種人,更沒有人會銘記這種人,儘管再怎麼耀眼,也只是那劃過夜空的流星,轉瞬即逝,卻在那麼一刻,燃燒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