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景酒店第三十八樓。
這是一個羅程從未想過的高度,他更從未想過,自己的一生,會在這裡結束,這算不算一種諷刺他不知道,他只知道,這即便是一個諷刺,就他這麼一個渺小的人物,這個諷刺也不值得人稱道。
總有一天,會被徹底淡忘,以一種所謂殘酷的方式。
這幾天本來良好的天氣,突然有些陰雲重重,似乎很附和接下來所要發生的,他癱坐在窗前,臉色無比的蒼白,好像是一個在靜靜等待着死亡的老人。
一個女人出現在了他的身旁,那是一個漂亮到沒有過多感情的羅程都有些嚮往的女子,那一張臉,附和東方女子所有獨特的美,特別是那一抹紅脣,連對於美麗兩字都沒有過多深刻理解的羅程,都覺得很是驚豔。
郭琉璃緩緩做到了羅程的對面,瞧着已經病入膏亡的羅程,然後說道:“死亡的感覺怎麼樣?”
“對於我這麼一類人,死是一點都不可怕的事情,怕就怕臨死前的那點留戀。”羅程回答着,也許到了最後,他的話也開始多了起來。
郭琉璃則聽出了羅程話中最深層的意思,然後對羅程說道:“你放心,我不會對她怎麼樣,已經完完全全把她送走,遠離這個江湖,遠離你的死。”
其實她騙了羅程,但她認爲,對於這麼一個將死之人,這也算是一個善意的謊言。
羅程點了點頭,並不是因爲他多麼的信任郭琉璃,而是因爲他很清楚,無比的清楚,現在的自己,除了相信眼前這個女人,還能怎麼樣呢?
他快要死了。
又或者從很多很多年前,他已經死了。
“現在可以告訴我,到底需要做什麼了吧?雖然我不奢望自己能夠死一個明白,但對於我這麼一個將死之人,也不會留下過多的遺憾。”羅程對郭琉璃的說着,聲音之中充滿了有氣無力。
這一次,郭琉璃並沒有露出隱瞞的表情,她只是同這麼一個將死之人往窗外看過來,喃喃道:“如果不嫌無聊,聽我講一個長長的故事。”
“你說,我現在最不缺的東西,就是時間。”羅程說道,這一句話聽起來很是詭異,又讓人覺得莫名的心疼。
“我叫郭琉璃,二十六年前被一個女人收養,那一年,我七歲。”她緩緩說着,或許是一種錯覺,羅程在這個女人的眼神之中,看到了跟他相同的東西。
“從那一年,我便揹負上了這麼一故事,不算是多麼複雜,不算是多麼漫長,卻讓我時常不知道如何喘息的故事。”
她說完這一句,反而背後的陳福星深深吐出一口氣。
故事之中的故事,羅程的表情慢慢沉重下來。
“京城郭家,你即便是從未接觸過,應該也算是略有耳聞。”她說道,似乎這是這些年,她第一次說出這麼一個故事,但是很讓人無奈的是,現場除了那個老頭子,便是一個活不過明天的男人,所以這個故事,很難流傳下去。
也許這也是她可以有恃無恐開口的原因。
羅程點了點頭說道:“我聽說過一些。”
“五十年前,郭祖爺留下的一代家業,郭大,郭二郎,郭三,三個兒子爲了那麼一個大院掙的頭破血流,最終最小的郭三鬥不過這麼兩個哥哥,選擇了離開京城,所以郭祖爺,只剩下了兩個選擇。”她道出這麼一個比她年齡還要悠久的故事,來自於那麼一個充滿鮮血的年代。
羅程雖然無法感受這種世家的內鬥,但還是靜靜的聽着。
“明爭暗鬥,郭家分爲兩派人,右派郭大,左派郭二郎,但郭祖爺還活着的時候,兩人不敢斗的太過出格,一直到郭祖爺突然發病,然後被送往了搶救室。那一晚,左右兩派鬥到了最**,郭二郎生擒了郭大後,跟郭大達成了協議,按照遺書瓜分郭家,而郭大也答應了下來,但就在郭二郎前腳放過郭大,後腳便被埋伏,郭二郎被廢掉了眼睛,下手的人現在還沒有抓到,郭祖爺也在那一夜留下一封遺書後離世。”郭琉璃說着,似乎能夠想到那一晚究竟發生了什麼規模的腥風血雨。
“失去了郭二郎的左派羣龍無首,最終一個個死在了郭大的斬草除根之中,至於那一封遺書,當然被郭大毀掉,至於那一封遺書真正內容,不言而喻。”她說着,一段被如今的郭家刻意掩埋,但總有人銘記的故事。
羅程聽着,但是他並沒有覺得那個郭大如何醜陋,也並沒有對那個郭二郎充滿同情,因爲這便是這麼一個弱肉強食的江湖,即便是面對的親兄弟,都不該有如何手軟。
“或許是最後的良知,郭大並沒有對郭二郎斬草除根,而是放過了郭二郎,他也如願成爲了郭家的繼承人,但是郭二郎從此之後便踏出了郭家,因爲一些原因終生未娶,最終收養了一個孤兒,而那個孤兒,正是我的養母。”郭琉璃說完,看向羅程,縱然這對於所有人來說,僅僅只是一個弱肉強食的故事,但是對於這個故事之中的人來說,卻是真真切切的痛入骨髓。
羅程深深吸了一口冷氣,或許這便是人性,想不到這麼一個看似正兒八經的世家,背後竟然藏着這麼一段完全見不得光的故事。
“而現在的郭家主,正是郭大的大兒子郭紅牛,諷刺的是,郭紅牛跟自己親兄弟郭長生,差點把這個故事重蹈覆轍。”她冷笑着,笑容之中毫無任何感情。
羅程大體明白了自己需要做什麼,的確,怎麼說這也是個有去無歸的事情,但是他一臉自嘲的說道:“就憑我這麼一副快要腐朽的身體,真的能夠左右這一場恩怨?”
“足夠了,就在明天,郭家會舉行那一場婚禮,所有郭家人都會出現在樓上。”郭琉璃說着,眼神之中並沒有任何的憐憫,又或者是滿滿的殘忍。
羅程點了點頭,反而在知道了這麼一個故事之後,臉上多了幾分釋然,似乎自己的死,也算是有幾分其他的意義,乃至在某種意義上來講,似乎也算是個正派人物。
郭琉璃深深吐出一口氣,然後緩緩點燃一根菸,見羅程眼巴巴看着自己,把那不適合女人抽的軟玉溪丟給羅程,繼續說道:“我養母一生都致力與解開這一段恩怨,奈何即便是到最後,還是沒有鬥得過這麼一個郭家,最終只是把這麼一個故事留給了我。”
羅程瞧着這個看似無比風光的女人,他無法想象這個女人究竟是以一種什麼方式,把這麼一個故事揹負了這麼多年,似乎相比於這麼一個女人,自己算是幸運的了。
“了斷這一場恩怨,你所付出的代價是什麼?”羅程不由的問道,他並不覺得自己這麼一條命多麼的值錢。
“死。”她緩緩吐出這麼一個字,然後竟然笑看着羅程,而羅程,似乎從她的笑容之中讀懂了什麼,那是一種深深的釋然,或許對於這個從一開始便因爲這麼一段恩怨而生的女人,唯有這一種死,纔是真正的解脫。
羅程慢慢露出敬畏的表情,他終於知道在這個女人眼神之中跟他相同的東西到底是什麼,他只是覺得有些遺憾,算不上同情與憐憫。
這個世界,到底還深藏着多少這樣的故事,想想,羅程便覺得有些毛骨悚然。
但這麼一個故事,或許對於所有人來說都算的上悲哀,但羅程卻並不這樣認爲,因爲這對於郭琉璃來說,這絕對是功德圓滿。
其實就是這樣,儘管對於所有人來說的勝者,偏偏認爲自己是個敗者,那也是絕對敗者,一個人活着,不是爲了任何人而活着,是爲了自己而活着。
“早早休息吧,明天,一切都會結束了,是我終結,也是你的終結,好在,這一條路,誰都不算太過孤單。”郭琉璃看着羅程,很是親切的笑着,或許是因爲此刻兩人站在了相同的立場,有了相同的目的,又或者兩人已經有了相同的宿命。
而羅程則苦笑了笑,似乎這是一句在很多影視之中才能夠聽到的話,就這樣發生在了現實,不過唯一值得自己慶幸的是,陪自己上路的,是一個漂亮的女人。
郭琉璃默默離開,只不過這個時候電話響了起來,她拿出手機看着來電號碼,本來有幾分釋然的臉上立馬繃緊,似乎是因爲來電顯示上郭奇虎這麼一個名字。
陳福星當然也注意到了郭琉璃臉上的反常,不由說道:“大小姐,出事了?”
郭琉璃默默搖了搖頭,然後深深吸了一口氣,才接通電話,整整一段通話,她的表情都看起來並沒有異端,語氣也很是自然,但是等她放下手機的那一刻,臉色卻已經凝重到了極點。
“郭紅牛要見我。”郭琉璃默默吐出這麼幾個字,不光光是陳福星,連對此並不太上心的羅程都表情大變。
似乎,從來都不會有什麼順利,即便是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