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過河後,剛剛跑出四分之三個古裡,就遇了險。
紅手旅團突進到聖米哈伊爾修道院後,等於是丟棄了後方,在這片河岸森林間,完全是敵我雙方混戰的犬牙地帶。在一棵榛樹前,王子的馬忽然長大嘴巴擡起前足,森森牙齒露出來咆哮聲:數發炮彈橫在馬克亞尼阿斯眼前而過,打在那邊的片樹林間,浮土亂飛,馬克亞尼阿斯覺得地面都晃動起來,差點自馬鞍上摔下來。
他反應過來,察覺自己恰好夾在兩片森林和村落間的草地上,並且這時自右側森林裡走出一股股士兵,舉着紅手旅團的戰旗,而左側的森林橫着道臨時掘出的高堤,其後繞着個圓形的村落——這種村落在此地很常見,大多是斯拉夫部落定居的,有自衛的塹壕和木柵——那段高堤後,不知何時起露出許多反光的鐵盔,還升起面紅白相間的牙旗。
“是馬扎爾人(匈牙利人)!”後面趕到的吉麥吉斯旅團騎兵,對王子說到。
“他們還膽敢抵抗?”王子大聲說到,接着整備好胸前的鏡片甲,握緊了馬尾旗標,因爲這個旗標本身也是根鋒利的騎矛。
右側森林走出的是紅手旅團第三支隊,他們的旗號很容易辨認,似乎是接到梅洛將軍的命令來攻擊這個高堤後的村落,以保障整個旅團的側後的。
“砰砰砰”,三支隊先手的射擊軍們每十餘人爲一組,數組踩在那段高堤下的草地上,嫺熟地交疊射擊,白色的硝煙很快翻滾起來,瀰漫了半邊草地和森林。
“是庫奎。”馬克亞尼阿斯豪爽地大喊道,他看到三百尺開外列成橫隊打出彈雨的射擊軍,在後面列着個預備梯隊,也都是扛着長銃的士兵,來防備敵人的反撲的。此梯隊所有人腮幫鼓鼓的,因爲口中含有兩顆備用的鉛丸,肩帶上繫着四管定量裝好的契丹發射藥紙筒,腰帶上繫着佩劍和搠杖,士兵帽盔上的傘狀馬鬃已被前方飄來的硝煙湮沒顏色,還保持着隊形站姿。
但馬克亞尼阿斯還是輕易看出,這個梯隊的百夫長步行站在最左翼,正是見習的庫奎。
一時間高堤被打得泥土飛濺,青煙直冒,其上的匈牙利士兵都被壓制躲藏其後,於是先手的射擊軍火銃後的簧片啪啪撥回,立在原地重新裝彈。庫奎見狀揮動手裡的短戟,指揮後續梯隊繼續交替朝前,準備迫近高堤佔領之。而白煙當中,更有紅手三支隊的矛手們晃動着長長的黑影(大步兵矛)涌出,嫺熟地列成兩道縱隊,自高堤兩側迂迴。
“這道高堤很快就能奪下”,牽着繮繩在角落裡觀戰的馬克亞尼阿斯心念。
銳利喇叭突然響起,高堤後躍出許多匈牙利士兵,手持弓箭、長短火銃,幾聲斷喝後也“砰砰砰”射出陣火煙,庫奎的梯隊一下倒下了許多士兵,“庫奎!”馬克亞尼阿斯憂心地喊道,但很快他就見到庫奎勇敢地動也不動,而是迅捷劈下手裡短戟,他指揮的那支梯隊射擊軍無視傷亡,僅僅在距離高堤五十尺開外,也伸出長銃口,“砰砰砰”排射一番,火光錯動。雙方在如此短距離內互射了一輪,而後更是不等後繼隊伍,紛紛掄起長銃木託上插着的短刀,或者拔出佩劍,開始順着高堤斜坡衝突混鬥起來。
“奮起啊,庫奎。勇敢地衝上去。”馬克亞尼阿斯咬着牙看着此情態。
而後他又看到一波彈雨斜着橫掃過去,正在跑動的三支隊矛手頓時被打翻一片,許多人抱着胸口和腿部慘叫着倒下,馬克亞尼阿斯大驚失色,他扭頭看去:就在靠着自己前方七八十尺開外的一叢灌木裡,幾名匈牙利士兵在名穿着精良鎧甲的將官指揮下,正使用三門威尼斯仿製的蝦鬚霰彈炮輪番側射,炮口還在冒着煙——方纔那陣炮擊就是他們乾的。
“事先把炮埋伏好,而後在側翼打亂我軍的進攻隊形?”
就在馬克亞尼阿斯錯愕的時間內,那三門炮又響了兩次,霰彈飛觸之處,馬克亞尼阿斯親眼看到一排矛手士兵的矛杆被打彎折斷,精良的環形甲發出激烈短促的爆裂聲,斑痕累累,很多人搖晃着身軀,即便有鎧甲衛護,但還是有人踉蹌着倒了下去。
“尊上。”幾名旅團騎兵剛準備叫王子繞道,他們就聽到了聲還帶着少年稚氣的高喊,“爲了海倫娜公主!”
馬克亞尼阿斯王子如離弦之箭,不知怎地就喊出了心上人的名字,反正庫奎和贊吉都不在身邊,他雙腿夾緊馬腹,胳膊下夾着馬尾飄拂的騎矛,鐵蹄踢打在草地泥土上,發出沉悶而節奏迅速的驟響,向着匈牙利人那個小小的炮兵陣地衝去。
“王子殿下!”五名跟來的旅團騎兵,見狀也只能前二後三,沒命地跟在其後二十餘尺處,不讓他有閃失。
馬克亞尼阿斯兩側耳朵都是呼呼的風聲,劇烈晃動的馬頭和鬃毛前,他看到那幾名匈牙利炮手驚恐地轉身,見到了自己,正喊叫着把輕炮丟下,揮動着點火杆,或者拔出砍刀來,而那名將官模樣的更是橫刀,站在所有人最前面,鼓動大夥要攔截他,要把他刺下或拉下馬來,而後俘虜他或殺死他!
閉上眼,海倫娜棕色的髮辮,迷人的笑靨掠過。
睜開眼,馬克亞尼阿斯看到敵人忽然就已到自己面前,“海倫娜,海倫娜,海倫娜,海倫!矛刃和視線一平,矛刃和視線一平,刺向敵人的胸口位置......”王子戰慄着,顫抖着,口中咕嚕着訓練時的條令,但手幾近麻木地把馬尾旗標握得更緊了。
“海倫娜!”在衝到敵人軀體前那一秒,他繼續暴喝出這個名字:那匈牙利貴族將官的模樣,在生死之刻印在他的眼簾和心中,高高的個子,臉頰瘦削,下巴上長滿青白色的鬍鬚,年齡大約五十歲左右。
撲騰,他的胳膊都要被震得脫臼,馬尾旗標的矛頭不偏不倚地刺入那匈牙利貴族的胸口,對方的刀似乎剛斫在王子戰馬的掛檔甲片上,即被矛頭捅得倒飛起來,接着閃電般消失在馬克亞尼阿斯的雙眼中——屍體橫在馬蹄下,滾了幾滾,隨即被踩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