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我想回櫻樓看看。”肖衍泉神容憔悴,聲音蒼白,“姐姐不累麼?回去歇歇吧。”她小腹還不大顯,不仔細看卻看不出來。
山纓也明白,便同意了。
春末夏初,草綠花紅,一派繁榮景緻。不過是幾日的功夫,櫻花便都零落了,觸眼再見,只濃綠滿樹。
櫻樓的雅閣裡頭,山纓憑窗望着,樓下櫻樹旁,卻沒個吹簫的人。
“大老闆可在?”肖衍泉瞅着夥計,漫不經心的問着。
夥計陪着笑,仔細的回着:“四老闆,大老闆不在,一早就出去了。”忙忙的給倒了茶,乖覺着,“老闆娘和四老闆這些日子是去了哪兒了?怎麼都不回來的?三老闆也不見人呢。”
肖衍泉聽了有些煩:“我們的事也是你來管的?下去吧。”
“是是。”夥計一向知道肖衍泉脾氣不好,也不敢多說,忙忙的走了,只剩下三個人在裡頭。
“*賊也是的,這麼久了,不去平王府裡看姐姐一眼也罷了。現下我們回了櫻樓,他也不見個影子!”肖衍泉埋怨着。對着一桌子的菜,卻沒點食慾。
“你當阿僕先生整日裡沒事做的?”淳于昊鳴冷眼看着肖衍泉,“他佈置忙碌,纔是最辛苦的一個。”
“誰知道呢!”肖衍泉沒個好氣,“他是*賊,說不得正在哪裡風流呢!”說完忙掩住嘴,驚慌的看着山纓,“姐姐,我只隨口說說的,*賊他對姐姐那麼好,一定不會的……”
淳于昊鳴狠瞪了肖衍泉一眼,緊跟着去勸山纓:“山纓,別聽這女人胡言!阿僕先生心只在你身上,他斷不會做些浮浪事的!”
山纓不言不語,只靜靜坐在一旁,望着樓下櫻樹。她常常聽見人講,阿僕是怎樣的風流浪子。阿僕自己也從不避言,總說自己輕浮浪蕩。
肖衍泉自覺失言,忙又轉了話:“*賊肯替我報仇,我真是感激他的。沒有*賊,我怕這一世也只能憾恨了。”
淳于昊鳴現在對肖衍泉卻是一點也沒好感了:“肖小姐,阿僕先生要做的事情可不是你那麼淺薄的。要想報仇,還是靠自己去!”
肖衍泉忍了氣,輕撫着自己的小腹,卻又是一陣神傷:“只是我不知道,一直瞞着*賊,是不是對的。這孩子到底是他的骨血,卻因爲他誤以爲是鄭觀塘的,定了這計。將來,若是他知道了,他,又會如何?”
山纓靜默着。然而肖衍泉這樣的話說出來,卻教她心裡忽然一動。她深深看了一眼肖衍泉,眸子裡染上了一絲疑惑。
倒是淳于昊鳴聽着肖衍泉的話明白,冷笑了:“肖小姐,你說你肚子裡的孩子,是阿僕先生的?”
肖衍泉瞥了一眼:“與你何干?”
“原不與我相干。”淳于昊鳴冷言,“只要,你不
是故意捏造,要挑撥山纓與阿僕先生就好。”
“你說什麼!”肖衍泉大怒,猛地站起來,指着淳于昊鳴,“你倒有臉來質疑我?你當初怎麼害的山纓姐姐,怎麼害的*賊,你這樣的人,如今倒來說我的不是!”她咬着嘴脣,冷冰冰的瞪着淳于昊鳴,羞惱憤怒,都向着淳于昊鳴傾瀉,“若是蒼離來說也罷了,我可以忍了!我知道,憑着對姐姐的深情,憑着對姐姐和*賊的好,誰也比不過蒼離!偏偏的,來質問我的竟是你?你憑什麼?”
“憑我也做過一樣的事情,憑我不像蒼離那麼笨,不懂人心!”淳于昊鳴只bi視着肖衍泉,像要從她眼裡把那些惡劣的意圖都看穿。
“好了,淳于昊鳴,衍泉,都別說了。”山纓拉過了肖衍泉的手,仍是寧靜的,“我們出來也許久了,該回去了。”見不着阿僕,待着也是無謂了。
淳于昊鳴冷哼一聲,隨着兩個女子離開了櫻樓。他認識山纓幾百年了,山纓是怎樣的xing情,他會不懂?肖衍泉那點子小把戲,早被看穿了。只不過那兩個厚道的,不去拆了她罷了。
將將看見了平王府,一條巷子裡倒是有些僻靜。原本平時倒有幾個做生意的,此時卻全沒了人影。淳于昊鳴立時警覺了,側耳細聽,微微眯了眼。
“山纓,等等。”淳于昊鳴聲音還平靜,金錯刀卻陡然出手,向着一堵牆壁cha了過去。
忽的牆上有影子閃過,堪堪避開了那一刀。影子疏忽來去,竟都是無形無相的,尋不着蹤跡。
“這是什麼?”肖衍泉驚叫。
山纓拔了頭上釵子,化了櫻鞭在手,左手卻緊緊拉着肖衍泉。
“魑魅魍魎。”淳于昊鳴警惕了,將要落山的夕陽拖長了他的影子,“這些鬼本不該在白天出沒的。果然那施術者是神!給魑魅魍魎注了神力,才能教他們白日就來攔截我們。”
空氣裡細微輕響,都被淳于昊鳴捕捉,他笑得獰戾,刀上卻狠辣。不過是些無相無形的鬼魂,還真當他五行神將是白當的麼?只聽見“嗤嗤”連響的破空聲,伴着兩聲哀嚎,地上便滴滴答答的落了些近乎透明的紅色液體。
山纓也警惕着,櫻鞭泛涌波浪,在她和肖衍泉的周圍盤了兩圈,如一條守護着主人的蛇。
“呀啊!”猛地肖衍泉的手如被什麼抓住了,扯着她要把她拽走。
山纓急來掙人,櫻鞭向着肖衍泉手腕附近削過去。“嚓”的一聲,又有透明的紅色流了一灘,一截漆黑的手臂掉在肖衍泉的腳下。
“山纓,小心!”淳于昊鳴突地大喝,衝到山纓的背後。金錯刀狠揮,迸濺的透明鬼血灑了他一身,“山纓,你怎樣?”焦灼關切,只惦記着那女子。
“我沒事。”山纓半扶半抱着肖衍泉,看向淳于昊鳴,“你呢?”
淳于昊鳴鬆了口氣,笑了:“你沒事就好。走吧,魑魅魍魎都死了。”他依舊走在山纓的後面,卻是扶着牆,走得艱難。身上鬼血之外,右肋下卻是濃重的紅色,是他自己的血。
好不容易挨着回了平王府,淳于昊鳴要了水沐浴。
解開衣裳,右肋的傷口深及三寸,竟是一把鬼刀都cha進去了。
“淳于昊鳴,一會到我房裡來。”山纓在門外輕輕說着,一時腳步聲遠了,是她走開了。
淳于昊鳴卻詫異,不知道山纓找他做什麼。待把自己收拾好了過去,卻見山纓將許多草藥做成粉末,裹成一支一指粗四寸長的小棒子。
山纓只淡淡瞅了淳于昊鳴一眼:“衣裳脫了吧,傷給我看。”
淳于昊鳴知道瞞不過山纓,也就關了房門,脫了上衣。
山纓將那小棒子在燭火上燃着了,對着淳于昊鳴右肋的傷口薰炙着:“鬼刀所傷,鬼氣入體,要將鬼氣bi出來,你傷才能好。”頓了頓,卻又說,“謝謝。”不敢看淳于昊鳴。
“只爲這一聲謝,我傷得也值了。”淳于昊鳴笑了。想了想,卻搖頭傷感,“若是我早些明白,早些懂得愛護你照顧你,或者,也有機會贏得你的心吧。可惜,都是晚了。”
山纓不語,只專注在淳于昊鳴的傷上。
淳于昊鳴卻自顧的說了下去:“我現在纔有些懂得了,阿僕先生待你的心。也只有他,纔是你的良配。能夠仔細的愛護你,讓你依靠。”感嘆,“我便不必說了,只傷過你。就連蒼離,做得都沒有他好。枉費蒼離守了你三百年,尚不如他與你相處這一年。”
山纓的鼻尖滲出點點汗珠,擡手擦了額頭的汗。淳于昊鳴的右肋在草藥的薰炙下緩緩飄出了黑氣,騰繞着,散開消失。
“我只是爲你們感到可惜。”淳于昊鳴痛苦的合目,“爲何老天如此的不公平,要這樣捉弄你們?”
山纓正專心調治傷口,聽了這話卻怔住:“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爲何,他只是個凡人,只有短短不過百年的壽命?”淳于昊鳴痛心疾首,“若是可能,我真想將我這身份與他交換,這樣,他就能給你永世的幸福了。”
山纓的手一顫,忙將左手扶住了右手,慢慢穩住了,不聲不響。她原本只以爲,阿僕解了十日斷心,就再也沒事了。卻不曾想過,阿僕的壽數,與她的壽數,有着那麼大的差距。
“不過二十年之後,他就老了,而你依然是今日這般的年輕。再過上幾十年,他無奈死去,就要丟下你一人留在世間,百年,千年,孤獨生活……”淳于昊鳴似並沒有注意山纓的情況,閉着眼睛,痛苦那麼深的流露出來,“爲何老天不能給他也有着能夠與你一樣的壽數?爲何一定要在幸福的時候就註定以後的悲傷?”
山纓沉默良久,聽着淳于昊鳴說完,聽着那錐心的話語。她的心,卻更加堅定:“我不在乎。能夠與他相守,即使只有短短几十年,也夠了。”
山纓不在乎,可有人在乎。山纓的門外,有人收回了原本要敲門的手,靜靜佇立。曾經一直糾纏不休的問題又回來了,他既然不能給山纓一輩子的幸福,又怎麼可以如此自私的要了她?在以後的,漫長的百年千年裡,沒有他,又是由誰,來給山纓幸福?山纓現在可以不在乎。但是二十年之後呢?當他老了,山纓對着他的皺紋白髮,會不會後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