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早上和鶯鶯聊過並保證她之後絕不會有那種念頭之後, 竇端雲的這一天過得並沒有那麼難熬。
這一天蔡婆婆並沒有出去找別人討回債務，而只是讓竇端雲跟在她身後一起去拜訪了她們附近的街坊鄰居。
她們一個上午的時間都耗費在了這件事情上。
竇端雲需要做的只是站在蔡婆婆的身後，在適當的時候對着陌生的叔叔嬸嬸笑而已。
“蔡婆婆, 你可真是有福啊, 居然有個這麼乖巧懂事的兒媳婦！”
這是竇端雲這天常常聽到的一句話。
往往這時候, 蔡婆婆就會笑得很燦爛地、假裝謙虛地對着人說道：
“哪裡哪裡, 這不是我兒子他爹爹早早去世了, 我這個當孃的必須得早早爲他規劃嗎？”
下午的時候，蔡婆婆還帶着她去了草市，找裁縫爲她做了一身衣服。
“小云啊, 你剛來我們家，我給你置辦一身新行頭。”
她是這麼對着竇端雲說的。
竇端雲的心情有些複雜。
“謝謝蔡婆婆。”
她之前一直以爲自己在蔡婆婆家裡會像虎子有時候給她講的故事裡的小孩子那樣, 過得很慘, 只讓她幹活不給她吃飯。
沒想到……
沒想到換了一個身份的蔡婆婆居然和她之前見到的債主的身份那麼不一樣。
看來她之前說的話是真的, 她是真的很喜歡自己。
“你這孩子，還叫我什麼蔡婆婆啊！”
竇端雲還聽到她帶着笑意地責罵她。
“反正你早晚也是要成爲我兒的媳婦的, 直接叫我娘不是更好？”
雖然心裡對蔡婆婆有了改觀，竇端雲卻並不想叫蔡婆婆娘。
“我叫您婆婆吧。”
她提出了一個折中的叫法。
“我看別人好像都是這麼叫的。”
雖然她的娘早早地去世了，她對她的印象也早已模糊不清，可竇端雲還是不想叫讓她和爹爹分開的人娘。
蔡婆婆同意了。
爲了減少對於竇端雲的影響，也爲了不讓竇端雲在有別人的情況下露出破綻, 鶯鶯在白天的時間裡一般只會沉默不言地聽着外面發生的一切事情。
而今天一直跟着竇端雲的鶯鶯見蔡婆婆對竇端雲的確很好, 也默默鬆了口氣。
如果竇端雲能處在一個對她有着更多關心的地方, 想必她在之後也會更加自在, 不再像今早那樣有那種念頭的吧。
就是那個李景……鶯鶯又想起了總讓她覺得不對勁的蔡婆婆的兒子。
他……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
經過了上個世界毛延壽突然的背叛, 鶯鶯對於一切不對勁的地方都極爲敏感。
如果把不對勁的地方簡單地忽略過去，誰都不知道將來什麼時候會發生不可挽回的事情。
正當鶯鶯下定決定要多多注意這個李景的時候, 他卻在今天晚上直接又做出了這種事情。
女德？爲什麼他會送給竇端雲這種書？
鶯鶯心中對他的警惕意味更濃了。
“對，女德。”
她聽到李景尚且稚嫩的聲線溫和地對竇端雲解釋着原因。
“我曾經從蒙學的先生那裡聽說過令父的名字，也聽說他雖然清貧，卻治家極嚴，這樣的話想必你絕對也是被要求過讀這本書的。”
簡直是無稽之談！
雖然這麼想，鶯鶯卻聽到竇端雲因爲李景的話而呼吸粗重了不少。
她心中有些不安。
爲了不讓竇端雲在不對勁的李景面前表現出不對，鶯鶯強壓下了自己欲說出口的話。
“我爹爹的確這麼說過，謝謝你，李景。”
竇端雲有些低沉的聲音在鶯鶯的耳邊響起，這讓她更加擔心了。
如果她沒聽錯，竇端雲的聲音中好像充滿了感激？
“無事，能幫到你就好。”
李景帶着愉悅的聲音再次響起。
“那我便不打擾你了。”
“好的，謝謝你。”
竇端雲看着李景走回了他的書房，緩慢地關上了房門，轉身坐到了桌邊。
她輕輕地把李景送給她的這本書放到了桌上，神色有些怔愣。
鶯鶯察覺到竇端雲已經獨自進了屋子，有些急切地開了口。
“端雲，我覺得這個李景有些不對勁！”
竇端雲被鶯鶯突然響起的急切的聲音從失神中喚了出來。
“不對勁？”
她有些奇怪地重複着鶯鶯的話，心中有些不太相信。
“沒有吧，鶯鶯？雖然我之前也不喜歡他，可是我覺得他完全沒有不對勁啊。”
她頓了頓，補充道：“而且，他還給了我們書呢，還是我爹爹之前和我說過的書。”
竇端雲越說越覺得反而是鶯鶯的話更加奇怪一點。
“我覺得他很好，還很細心。”
她低下頭，摩挲着書的封皮。
“可是……可是……我覺得他送我們《女德》這本書就很奇怪，他完全沒有真正理解爹爹的意思！”
鶯鶯聽出了竇端雲話中隱含的意思。
她居然非常喜歡李景送的這本書！
鶯鶯心急如焚。
“端雲，你想想，爹爹之前雖然和我們說到過這本書，可他從來沒有真正地讓我們讀過它，他真正教我們的從來都是三字經、弟子規、論語這些的。”
她嘗試着讓竇端雲明白她的想法。
“爹爹說了那麼久都沒有真正把書給我們，反而是李景，他和我們才認識多久啊，就把這種書給了我們，我覺得他有些過於冒失了！”
“我想爹爹大概是還沒有來得及教我吧。”
聽到鶯鶯這麼說，竇端雲有些理解了她的想法。
“鶯鶯，你看，既然爹爹始終沒有給我這本書，卻一直提這本書，只能說明這本書相比其他書要更爲高深一些，對不對？”
她對着鶯鶯解釋道。心中有着一種奇異的感覺。
之前從來都是鶯鶯在她不懂什麼事情的時候向她解釋，現在她們的角色倒是反了過來。
這種向鶯鶯解釋的感覺倒是新奇，還很好玩。竇端雲心中因爲這種感覺而充滿了耐心，她慢悠悠地接着說：
“那李景現在把這本書送過來不是剛剛好嗎？”
“我覺得不是這樣的。”
聽着竇端雲看似無懈可擊的理由，鶯鶯更加着急了。
她知道，如果今天她沒有改變竇端雲的想法的話，她今後絕對會非常認真地學習這本書並遵守書中提出的一切合理不合理的想法的。
這樣的話她的那種……過於重虛名、過於甘於奉獻的性子就更加拗不過來了。
雖然無法看到竇端雲的表情，可是鶯鶯都能想像出來她現在鑽牛角尖的表情。
她深吸了一口氣，盡力使自己平靜了下來。
平靜下來之後，她的話才更可能有說服力。
“我覺得不是這樣的，端雲。”
鶯鶯再次對着竇端雲說道。
“那你覺得哪裡不對呢，鶯鶯？”
雖然心中覺得鶯鶯現在甚至有些無理取鬧，也很想馬上翻翻這本書，竇端雲還是抑制住了自己可能會有的不耐煩的語氣，耐心地問道。
聽出了竇端雲話中略微的不耐煩，鶯鶯感覺自己心中充滿涼意。
“端雲，我之前讀過這本書。”
鶯鶯儘量語氣平靜地對着竇端雲說道。“我也大致知道這本書中寫了什麼。”
“是嗎？”
聽到鶯鶯這麼說，竇端雲的聲音顯得更加放鬆了一些。
“那不是更不可能有什麼不對了，鶯鶯？你都讀過它了，我讀它不是也很正常的嗎？我覺得你今天有點前言不搭後語，鶯鶯，是不是太累了。”
“不是的，端雲。正是因爲我讀過了這本書，我才覺得李景把這本書送過來很不對。”
鶯鶯語氣嚴肅地說道。
“也是因爲這樣，我才知道爹爹之前爲什麼會只是偶爾對我們提起這本書，而從來沒有讓我們真正讀過它。”
鶯鶯加重了語氣。
“因爲爹爹愛你啊，端雲。”
竇端雲被鶯鶯最後的這句話搞得有些迷惑。
“鶯鶯，我不太懂……”
她有些囁嚅地開口，心中爲鶯鶯斬釘截鐵地說出的爹爹愛她的話搞得有些不好意思。一時都遺忘了對這本書的興趣。
“爹爹愛我我當然知道，”她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理直氣壯地開口。“可是，爲什麼你要說爹爹不讓我看女德是因爲愛我呢？明明就是他還沒來得及嘛。”
“因爲這本書裡有太多關於女子的規則了，端雲。”
鶯鶯聽出了竇端雲的聲音有了動搖，繼續趁熱打鐵地說着。
“比如說，你之前不是經常會向爹爹撒嬌討糖人吃、或者向爹爹撒嬌想去找虎子玩嗎？”
鶯鶯努力把道理講得更淺顯一點。
“可是，在《女德》這本書裡，這些行爲都是不被允許的，都是被當成壞事的。”
“這麼嚴重的嗎？”
竇端雲因爲鶯鶯的話有些驚訝。
“可這都是很尋常的小事啊！我知道不讓吃糖人是因爲爹爹賺錢很辛苦，可是爲什麼不能讓我去找虎子玩呢？”
“我也不知道爲什麼。”
鶯鶯頓了頓，沒有把她在那本書裡看到的那些荒謬的理由說出來。
沒必要用那些理由污染端雲的耳朵。
她繼續着自己的勸說。
“端雲，你看，爹爹是不是從來沒有阻止過我們去找虎子玩，在有錢的時候也很樂意給我們買糖人吃？”
“對。”
竇端雲想起了之前竇天章在發現她偷偷溜出去找虎子玩之後不僅沒有怪她，還專門前去韓嬸嬸家裡拜託韓嬸嬸照顧她，眼眶又有了溼潤的跡象。
“對呀，所以說，爹爹之前和我們提這本書的時候只是和我們開玩笑而已，他完全沒有讓我們真的讀這本書，真的按照這本書裡說的來的意思。”
鶯鶯聽出了竇端雲說那一個字時聲音的不對勁，有些後悔再次提起她的傷心事。
不過想想如果竇端雲真的被誤導之後可能會發生的恐怖後果，便一點也不覺得後悔了。
她最後對着竇端雲下了結論。
“所以我覺得，李景他居然這麼早就把這本書給了你，還提到了爹爹，簡直太奇怪了。”
“他說不定是因爲不喜歡你，才把這本書給你的。”
“是嗎？”
竇端雲撫摸着這本書的邊角，有些不確定地問道。
“一定是這樣的。”鶯鶯語氣堅定地說道。“所以我們今後一定要多多注意這個人，端雲。”
“……好。聽你的，鶯鶯。”
竇端雲這麼對着鶯鶯說道。
鶯鶯鬆了口氣。
“那便好。端雲，你放心，我今後一定會多多提防他的。”
“好。”
竇端雲拿起了書，把書放到了枕頭底下。
“那我今後和你一起防着他一點，我本來也不怎麼喜歡他。”
……雖然剛剛因爲他送的書，覺得他是個不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