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接上回
公雞報曉,天空泛出魚肚白。一宿沒睡的桂奶奶趿鞋下炕,輕手輕腳,走出土牆小院,回家給觀音菩薩上一炷香,盤腿打坐,手數佛珠,嘀嘀咕咕唸了一陣大悲咒,從雞窩裡抓出報曉的大紅公雞,拎到餘大腳家,讓已經起牀的餘大腳把拾掇出來,中午燉黃蘑給春蓮吃。
時間過得很快,眨眼兩天過去了。春蓮不敢在家久呆,吃了午飯就惦記回黃家,免得回去晚了又要看臉色。
春蓮剛一回到黃家,梨花跟着拿來三雙鞋樣,交代道:“這是巧娘剪的鞋樣,讓你照樣子做,下個星期八月十五中秋節,老爺子邀了些客人來家賞月,到時候要穿。”
春蓮發愁地道:“幾天趕製三雙鞋恐怕來不及。”
梨花壓勁道:“巧娘吩咐的,必須要做出來。”
春蓮沒言語。
另一頭;婢女、男傭忙活着把朱漆大門鉚上橫六排、豎六排銅釘,寓意六六大順。門銅環使金燦燦銅粉刷了一遍,屋檐門楣掛上燈籠,連平常極少有人進的中院、後院,也拾掇出來。地面掃得乾乾淨淨,窗櫺擦得亮亮堂堂,一塵不染。鑲羅鈿的大屏桌椅,條案花架也擦得鋥亮,蒼蠅落上都要劈腿打滑。花架擺上色綠葉寬,形挺拔的君子蘭,和開得正旺的燈籠花。燈籠花經太陽一照,鮮豔欲滴,極爲亮眼。另外中院地中間擺的大魚缸足有一人來高,裡面用珊瑚石、崖柏堆出稀罕人的造型,養清一色八寸長短尾獅子頭。獅子頭各個胖乎乎的惹人喜愛,人若站在缸一頭,獅子頭便富富態態,排成隊悠哉悠哉游過去,腦袋頂着水面,身子直立,吧嗒嘴皮等餵食吃。人若站到另一頭,獅子頭則扭動肥胖身子調轉頭,似訓練過一樣。
日子如指縫中流沙,無聲無息,悄然而過。八月十五中秋節到了,吃過午飯,服侍黃安仁的丫頭杏花挨屋傳下話道:“老爺子吩咐,無論主婢都守在自己屋裡拾掇頭腳候着,不許串門子,不許探尋是非。”
黃家三進三的大套院顯然與往天不同,靜悄悄的一點動靜也沒有,連平時在樹上嘰嘰喳喳叫的麻雀也閉上了嘴。
坐在屋裡的春蓮眼神穿過窗戶瞅着當院。當院靜得連根針掉在地上也聽得清清楚楚
。她對這樣的寂靜產生強烈好奇,伸手推開窗戶,靠着窗臺看了一眼對面西廂房。西廂房有三間屋子,大嫂鄭淑芬帶着閨女蓮心住靠裡一間,白鳳嬌和黃嘉威住把頭一間,如意、如果倆姐妹住當中一間。三間屋子的窗戶皆關得嚴嚴實實,似乎要阻擋當院可怕的寂靜。
春蓮將頭探出窗外望了望正堂。正堂門窗大敞開,裡面卻沒一個人,連平日在各屋穿梭忙碌的丫頭、婢子、男傭也不見了影,宛如黃家是空宅子。
春蓮自嫁進黃家一個多月,從未好好看看黃家院子是什麼樣,她想趁四下無人,好好轉悠轉悠,於是拉開房門,走出屋,順廊子先到隔壁窗前,眼神穿過窗戶往屋裡看了看,只見
屋裡空空蕩蕩,牆上掛着幾幅字畫,字畫上寫的什麼不認識,不過單看畫卻挺熱鬧,有花有草草,還有人物還有院子。這屋子是四少爺黃嘉鳳的,他眼下在廣州,因此屋子空着沒人住。
不過門口石墩上和其他屋門口一樣,栽着吊蘭。吊蘭發芽串出一株連一株,直垂地上,如同老子兒子孫子重孫重重孫,生命不息,重重疊疊,血脈相連,骨肉相親。
春蓮走下廊子,溜達到中院。中院極靜,靜得能聽見自己心跳聲。她心生恐懼,不敢再轉悠了,趕緊擡腿邁步回屋,忽聽見有人甜甜地叫了一聲:“春蓮。”春蓮一看,是白鳳嬌在叫她。
白鳳嬌問道:“今晚你梳什麼樣式的頭?”
春蓮不知白鳳嬌問這話是什麼意思。迴應道:“跟平常一樣。”
白鳳嬌笑着臉問道:“那你穿什麼顏色衣褲,配什麼顏色的鞋?”
春蓮多了一個心眼,反問白鳳嬌道:“你今晚梳什麼樣式的頭髮?穿什麼顏色衣褲配什麼樣式的鞋?“
“我這人大咧咧的,不受待見,也跟平常一樣。”白鳳嬌說着,砰把窗戶關上,院子裡又恢復了死寂。
春蓮細細琢磨白鳳嬌的問話,忽明白過味,難怪院子這麼靜,原來大家都在爲晚上較勁。她趕緊對着鏡子梳妝打扮,捯飭完臉捯飭頭。收拾完後才脫下腳穿的蓮鞋,扒掉襪子,鬆開裹腳布,泡腳洗腳修腳,用裹腳布把腳裹得緊緊繃繃,有模有樣,套上白襪子,穿雙綠底富貴牡丹繡
花半高跟弓底蓮鞋,換上同樣綠底富貴牡丹衣裙裙。美滋滋瞅着鏡中的人兒,鮮亮亮的,喜煞人也。
春蓮正獨自美着,負責來回傳話的杏花推門進屋,放下手中糕點,對春蓮道:“二少奶奶;老爺說今晚家裡客人多,晚飯可能晚些。這有糕點,若是餓了就先墊墊。”
“嗯。”春蓮點點頭,問杏花道:“你看我這身衣服稀罕人不?”
杏花拿眼神把春蓮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問道:“今晚你穿這一身?”
“稀罕人不?”
“你說好看就好看吧!”杏花說着轉身出去了,還要去其他屋轉達老爺子的話。
天一擦黑,黃家院裡院外的紅燈籠統統亮起來,客人們跟着陸陸續續,各帶各的神氣到來。
黃安仁穿戴一新,站在大門口呼客人。今晚請的全是正兒八經的蓮癖,他不能怠慢,同時眼神時不時飄向東廂房那扇半掩的窗戶上。
遠遠走來四位客人。走在前面的男子長得眉清目秀,舉手投足,凸顯灑脫。這人叫喬顯卿,人稱喬老爺。並排走的是腆着大肚子,一臉自以爲是的何興佳,在家排老六,人稱何老六。跟在何老六旁邊的是滿臉透着趾高氣揚,走起路來甩着袖口帶陣風的呂福祥。另一位是一臉病態,神色中透出一股子傲慢的佟鳳來。佟鳳來自稱愛蓮居士,與喬顯卿、呂福祥、何興佳是奉天城有名的才子,吟詩作賦張嘴就來,比吐唾沫還容易,自認爲不遜色江南四大才子,人也一個比一個花哨。
佟鳳來、喬顯卿、呂福祥、何興佳各帶着各的神氣,走到黃家大門口,對站門口迎接客人的黃安仁雙手抱拳,無拘無束道:“自接到黃掌櫃發的帖子,咱爺幾個在家就坐不住了,哈哈哈哈••••••”
“四位大駕光臨,寒舍蓬蓽生輝。”黃安仁客套着,道:“家眷借賞月之際賽腳,是爲湊熱鬧,也兼帶着與各位切磋蓮事、蓮技,望諸位多多指點。”話音落地,黃安仁請佟鳳來、喬顯卿、呂福祥、何興佳正堂休息喝茶。
正堂裡,客人們放眼打量屋內裝飾,與茶點,植物、掛畫相互相應,透出一股子說不出的雅緻,也是時下文人稱作“四藝”。
未完待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