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星地表並不像銀河地理雜誌所介紹的那樣平坦,透過厚厚的力場壁,盧卡斯可以看到環繞基地的一部分橙黃色岩石。
在這片被弟弟史蒂文在家書中描述爲‘一艘飛船般的星球’上,壯麗的星空並不隨着恆星的起落而減落半分色彩,它們每時每刻都在變化着,像是小時候在溫知天文館中坐在會動的沙發上仰望着上方漫天星斗的全息星圖。
此時,他的注意力由荒瘠無垠的地表轉移到頭頂上方璀璨無垠的星空,不禁被這一番平生未見的美景迷住。在那裡,碩大的狄俄倪索斯恆星噴吐着火焰長舌,像是一頭雌伏在真空中的史前巨獸,而被億萬顆五彩隕石所環繞的卡呂普索行星,則似一枚懸浮於墨色海洋中的寶石,它如夢似幻,隨着五色星環徐徐轉動,竟是能將世間的所有色澤都完美演繹。
夜已永恆,星在移動,他只覺得心澎湃,不自禁的呼出一口氣來。
除了史蒂文.泰勒因爲貪玩而尚未娶親,盧卡斯是整個家族中獨一無二的獨身主義者,在這一生的大部分時間裡,他都老老實實的呆在垓下農場裡,管理着全部的農具和近百套自動化機械,銜接運輸,並處理一切細小和瑣碎之事。他將整個農場管理的是如此的井井有條,以至於父親布蘭登.泰勒從他成年後開始接掌事務起,就能夠抽身於事外並頤養天年。
垓下農場擁有比整個溫知城市區還要大上幾倍的知心麥田,育種、播種、收割、屯肥,四季輪轉,使得盧卡斯幾乎無暇自顧。他很少有機會出城,更何況是離開奇連坐上旅行公司的遊船去銀盟的各處星系名勝。在其他的幾名兄弟協同家人呼朋喚友的外出遊玩時,只有他是雷打不動的留在那座被黃色海洋包圍的大宅裡,在白牆青瓦下陪伴着雙親,並照看着整個家族賴以生存的生計。
因此他從未真正的欣賞過奇連以外的星空,而卡德摩斯的夜色之美要令他幾乎顛覆了所有的認知,他此時突然想起幼年時心中的那個遨遊宇宙的幻夢,雖然時隔多年卻又清晰無比。在那個夢裡,他駕駛着飛船遍歷過所有世間的奇景,從星辰的隕滅,到恆星的誕生;在那個夢裡,他覺得自己無所不能,在那個夢裡,他覺得自己擁有一切。
一個突如其來的響動驅散了他眼前的幻夢,似乎是有人在不遠處吹了一聲口哨,盧卡斯循聲觀望,卻見到離他不遠的一座塔樓上有人正從窗戶外衝他招手。
除了同船而來的四名銀盟調查小組的成員,盧卡斯在這座基地裡顯然誰也不認識,他面露疑惑,指了指自己,而那人拼命點頭,並不時打量四周,看上去有些鬼鬼祟祟的。
他走過去,仰頭相望,卻聽見那人在高處壓低了嗓門衝他喊:“上來……”,然後還用手指着塔樓下方的螺旋狀樓梯。
塔樓就在基地唯一的飛船停泊港旁,盧卡斯估計此人一定是看見自己和調查小組從運載艦中出來,除非是真的認錯了人,唯一的解釋就是對方有什麼關於史蒂文的事要和他交代。
如此倒也正合盧卡斯的心意,他此次前來卡德摩斯,臨行前老爹就已經向他做出指示,要他查出史蒂文到底出了什麼事,而他原本就沒指望那幾個發委會的調查員會就此徹查真。因爲在兩個月的糟糕行程中,他們竟然沒有一個人向他打聽史蒂文的情況,而其中的一個負責人還經常禮貌的安慰他,讓他節哀順變。
在沒有力場就哪怕無法生存一秒的星球上,如今卻出現了消失一年多的失蹤者,發展委員會明顯已經提前判定了史蒂文的死亡,他們派遣調查組前來,也不過是因爲屍體沒有找到而走走形式。
盧卡斯早在出發之前就已打定主意,一定要想方設法的發掘其中的真相,來到卡德摩斯後他這種念頭就更加強烈,因爲他怎麼想不明白,在這樣一種幾乎可以一目瞭然的力場下工作,爲什麼卻能讓一個合同殖民者生不見人死不見屍的就此憑空消失。
順着樓梯爬上塔樓,盧卡斯發現那個叫他上來的男子還在窗邊東張西望,他於是並不說話,只是站在門邊等待。
過了好半天那人才回過身來,他其貌不揚,穿得很邋遢,下巴的胡茬歪歪倒倒,戴着一副眼鏡,因爲鏡片實在太厚,看起來不像是風靡整個銀盟的奇奇幻數據眼鏡。
“我叫凱文……凱文.切納爾德,你一定是個泰勒,對麼?他們說史蒂文的兄弟要來卡德摩斯,我之前聽他說起過……好像有七個,而他是其中最小的那個。”那人伸出手來微笑,露出長得並不整齊的門齒。
“六個。”盧卡斯和他握手後告訴他。
“什麼?”凱文愣住。
“六個兄弟,一個姐姐。”盧卡斯糾正道。
“哦……姐姐。”凱文縮回手掌,眼睛望着盧卡斯,眼神看上去有點呆滯,他隨後點點頭道:“史蒂文好像也說過,但我卻忘了,我的記性一向糟糕,這纔會落魄到這個鬼地方,如果你明白我意思的話。”他說道這裡呵呵的笑。
“我是這裡的港口調度,一個三個月纔來一次運載艦的鬼地方,他們居然需要一個調度……”凱文又開始笑,然後看到盧卡斯緊繃的面孔,他才慚慚的合上嘴。
“公司對這裡的開採進度過於樂觀,他們招了那麼多礦工,基地建成這麼長時間卻居然湊不齊一船的貨,所以我這裡是個特別清閒的活,而且那幫官僚們還不敢裁撤了這個崗位,那等於是給他們業績報告的傷口上再撒把鹽,如果你明白我意思的話。”
凱文顯得絮絮叨叨,盧卡斯覺得需要提醒他。
“說說史蒂文。”他冷冷道。
“對,對,這是我叫你上來的原因。”凱文像是從恍惚中驚醒過來,他從厚眼鏡片後瞪着盧卡斯,臉上帶着種神神秘秘的表情。
“不像那幫喜歡作假報表的官僚們告訴你的,你的兄弟,史蒂文,他可並沒有失蹤……而是變成了鬼魂!”凱文一臉鄭重的說道。